午後,陽光像融化的金箔,從窗欞間緩緩淌進沈佳的客廳,在麻將桌上鋪出一條薄而暖的河。四枚竹骨麻將牌在指尖翻飛,清脆的碰撞聲如雨打芭蕉,節奏明快。沈佳坐在東位,指尖熟練地推著牌,眼神專注,嘴角微微上揚,正沉浸在“聽牌”的喜悅中。牌桌旁,三位牌友各懷心思:東邊的王嬸叼著半支煙,煙灰快燒到濾嘴了都舍不得彈;西邊的李姐一邊摸牌一邊低頭看手機,時不時“嘖”一聲,不知是牌太爛還是消息太糟;北邊的趙姨則笑嗬嗬地打著“安全牌”,嘴裡還不停地念叨:“沈佳啊,你這手氣可真旺,是不是家裡有喜事要來?”
“碰!”沈佳猛地一拍牌,將三張“五萬”推倒,聲音清脆響亮,像敲了一聲銅鑼,“這把穩了!清一色,就差一張六萬!”她眉梢一揚,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仿佛已經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屋內頓時熱鬨起來,王嬸嘟囔著“哎喲喂,又要放炮了”,李姐乾脆把手機一扔:“不看了,看沈佳胡牌比刷短視頻還上頭!”趙姨則笑著打圓場:“讓讓讓,沈佳今天是財神附體,咱們都得認栽。”
就在這歡聲笑語、牌局正酣之際——
“砰!”
一聲巨響,像是炸雷劈開了寧靜的午後。沈佳家那扇老舊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咚”一聲,震得牆上的掛曆都微微顫動。眾人嚇了一跳,牌都停了,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小姑姑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頭發被風吹得淩亂,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鬆。她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捂著肚子,喘著粗氣,臉上的焦急幾乎要溢出來:“沈佳!彆打了!你公公在老宅子呢,情況不太好,快跟我去看看!”
沈佳手一抖,剛摸到的那張“六萬”差點滑落。她猛地抬頭,眼神從牌桌的興奮瞬間切換成驚愕:“啥?我爸?咋了?”
“彆問了,快走!”小姑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把她從椅子上拽起來,“老爺子從敬老院回來後就一直不好,今天早上開始說胡話,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我剛去看了,人都瘦脫相了!”
沈佳“騰”地站起身,連椅子都帶翻了,“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她顧不上扶,也顧不上牌局,連鞋子都差點穿反——左腳穿了右腳的拖鞋,右腳卻套上了柳琦鎏的皮鞋,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子。她胡亂地把鞋換過來,抓起掛在衣帽鉤上的外套,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對牌友們喊:“對不住了姐妹們,改天再打!家裡出事了!”
王嬸連忙起身:“哎喲,沈佳,彆急,慢點走!”李姐也跟著說:“有事就去忙,牌局我們給你留著!”趙姨則默默幫她把翻倒的椅子扶正,輕聲道:“老人要緊,家和萬事興。”
沈佳來不及道謝,跟著小姑姑就衝出了門。兩人各自騎著電車,踏上村口新鋪的水泥路,平整寬敞的路麵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淡淡白光,車輪聲輕快地彈回耳畔。老宅子就在村子最中間,新修的水泥路到了這兒仍繞出一個小彎,像故意給它留出的空地;灰磚牆外乾乾淨淨,牆頭沒有枯藤,隻有幾株新栽的綠植,門框上去年刷的朱紅漆還亮著光,映得木紋都精神。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
十一月的天氣,市郊區的小村子,天空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灰白色,雲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壓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深秋的涼意。田野裡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吹過的風,帶著枯枝敗葉的沙沙聲。
老宅子靜靜地坐落在村子內,五間前簷平房一字排開,屋頂的瓦片在歲月的侵蝕下顯得有些斑駁,牆皮剝落,露出裡麵灰黑的磚塊。門洞上的大鐵門鏽跡斑斑,半掩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得吱呀作響。門洞上方的屋簷下垂著幾根枯黃的草莖,隨風輕輕擺動。
院子裡的兩棵棗樹,葉子已經落儘,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倔強地伸向天空。其中一棵的枝丫上還掛著幾顆乾癟的棗子,顏色暗淡,像是被遺忘的往事。老槐樹則顯得更加蒼老,樹乾粗壯,樹皮龜裂,仿佛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它的葉子也幾乎掉光了,隻剩下幾片枯黃的葉子在風中瑟瑟發抖,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西南邊的豬圈早已廢棄,沒有豬的蹤影,圈內的地麵乾裂,雜草叢生,幾株頑強的野草從裂縫中鑽出,帶著一種不屈的倔強。豬圈的圍欄也有些歪斜,木樁上布滿了青苔和歲月的痕跡。
整個院子被一種淡淡的荒涼感籠罩著,仿佛時間在這裡停滯了半年多。偶爾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又輕輕落下。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灑下,斑駁地照在院子裡,卻驅不散那股子冷清。這裡沒有炊煙,沒有雞鳴狗叫,隻有風穿過樹梢的聲音,和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提醒著這裡並非完全被世界遺忘。
十一月的天氣,讓這個半年多無人居住的老宅子顯得更加孤寂,仿佛一位沉默的老人,靜靜地守望著這片曾經熱鬨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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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二姐柳榮正坐在堂屋的木凳上,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發用一根橡皮筋隨意紮著,鬢角已有些花白。聽見腳步聲,她緩緩抬頭,看見沈佳和小姑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話,隻是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二姐,爸咋樣了?”沈佳快步上前,聲音有些發顫。
柳榮抬起眼,眼神裡滿是疲憊,像熬了幾個通宵的燈,光還在,卻已微弱:“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我都伺候快兩個月了,實在是撐不住了。”她聲音低沉,卻字字如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小姑姑走到床邊,輕輕掀開被子一角。老爺子躺在那裡,閉著眼,呼吸微弱,臉上的皮膚像揉皺的紙,溝壑縱橫。床頭放著一碗涼透的粥,一口沒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老人味,混著藥味和潮濕的被褥氣息,讓人胸口發悶。
“哥……”小姑姑的聲音哽住了,眼圈瞬間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前陣子還好好的,怎麼說倒就倒了……”
沈佳也走到床邊,蹲下身,輕輕握住父親的手。那手冰涼、枯瘦,骨頭硌著她的掌心,像握著一段乾枯的樹枝。她鼻子一酸,強忍著沒哭出來:“爸,我來了,我在這兒。”
老爺子微微動了動眼皮,緩緩睜開一條縫,目光渾濁,卻在看清沈佳的臉時,微微亮了一下:“沈佳……你來了……”
“嗯,我來了,爸。”沈佳用力點頭,聲音發哽,“您彆擔心,我們都在。”
小姑姑抹了把臉,掏出手機,手指有些發抖地撥通了柳金的電話。電話響了三聲,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喂,小姑姑,啥事?”
“柳金,老爺子現在情況不太好,你能不能過來看看?”小姑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可尾音還是帶了哭腔。
“好的,我們馬上就到。”柳金沒多問,語氣堅定,掛了電話。
沈佳看著二姐,輕聲問:“二姐,你咋不早說?我們都不知道爸回來這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