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晴好。
一行人再次坐上吉普車。
這次,車後廂裡多了一束秦老提前準備好的、素淨的白菊和黃菊。
車子駛向京西,車廂裡異常安靜。
張振邦抱著那個裝著兒子舊軍裝和照片的木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康康安靜地坐在爺爺旁邊,小手悄悄覆在張振邦緊握盒子的手背上。
元寶也能清晰感覺到張爺爺身體微微的顫抖和那種近乎悲壯的情緒。
當烈士陵園肅穆的大門映入眼簾時,張振邦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陵園內,鬆柏蒼翠,莊嚴肅穆。
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寂靜中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偶爾幾聲鳥鳴。
走在筆直的神道上,連最活潑的辰辰都緊緊拉著林素素的手,不敢喧嘩。
在秦老的引領下,他們來到東區一片相對獨立的墓區。這裡安葬的多是在曆次戰爭中犧牲的、有突出貢獻的烈士。
最終,腳步停在一處並排的雙穴合葬墓前。
灰色的花崗岩墓碑,樸素而莊重。
上麵鐫刻著兩行鮮紅的文字:
張愛國烈士之墓
張保家烈士之墓
生於xxxx年x月x日
犧牲於xxxx年x月x日
兄弟永垂不朽
墓碑周圍的水泥台潔淨無塵,顯然是時常有人打掃。
旁邊,還放著一些早已乾枯但擺放整齊的舊花束。
張振邦站在幾步之外,如同被釘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墓碑上那兩個名字,血液仿佛在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眩暈感。
世界的聲音遠去,隻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聲音。
這就是他兒子最終的歸宿。
時間仿佛凝固了。
安青山和林素素屏住呼吸,緊緊摟著孩子們。
秦老背著手,站在稍後一點的地方,目光沉痛而悠遠。
終於,張振邦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挪到墓碑前。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仿佛用儘了畢生的力氣。
他放下木盒,伸出顫抖得厲害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帶著無限珍重的觸碰上那冰涼的刻痕。
從“張愛國”慢慢滑到“張保家”。
粗糙堅硬的觸感,帶著石頭的涼意,透過指尖,直抵心臟。
“愛國,保家,爹來看你們了,爹來了……”
張振邦聲音沙啞,像是從破碎的風箱裡擠出來。
他雙腿一軟,沒有跪,直接坐在了墓碑前的水泥台上。
背脊微微佝僂下來,額頭輕輕抵住了冰冷的碑身上。
沒有嚎啕大哭,隻有肩膀無法抑製的、劇烈的顫抖。
還有喉嚨深處溢出的像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嗚咽。
“對不起……爹來晚了……這麼多年……爹沒臉來啊……”
他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夾雜著濃重的鄉音和哽咽,語無倫次,卻字字泣血。
“是爹沒用,沒護住你們,讓你們這麼小就…你們疼不疼?怕不怕?冷不冷?”
他反反複複說著對不起,訴說著愧疚,也訴說著這些年刻骨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