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86年,萬曆十四年,紫禁城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硝煙。
乾清宮內,暖香嫋嫋,明神宗朱翊鈞的指尖輕輕劃過身側鄭貴妃柔滑的臉頰。
她的眼波如春水,倒映著他的寵溺。
“陛下,常洵那孩子,聰慧伶俐,像極了您。”鄭貴妃的聲音軟糯,每一個字都像蜜糖,甜入朱翊鈞的心底。
朱翊鈞的目光變得柔和,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活潑可愛的兒子。
再想到那個沉默寡言、麵色總是帶著幾分怯懦的長子朱常洛,一股無名煩躁油然而生。
“朕的太子,自然要選朕最喜歡的。”他輕聲許諾,一語驚起千層浪。
消息傳出,整個文官集團瞬間炸開了鍋。
“嫡長子繼承!此乃祖宗家法,國之根本,豈能動搖!”
朝堂之上,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臣顫抖著跪下,高舉奏疏,聲嘶力竭:“陛下!祖製不可違啊!”
“死諫”的奏章堆滿了萬曆的案頭,其中,一份來自雒於仁的《酒色財氣四箴疏》,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放肆!”
朱翊鈞將奏疏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俊朗的麵容因暴怒而扭曲。
他感覺到的不是勸諫,而是冒犯,是挑釁!是對他皇權最赤裸裸的蔑視!
“廷杖!給朕狠狠地打!”
冰冷的回應,是沉悶的木棍擊打肉體的聲音,是文臣們壓抑的悶哼與不屈的眼神。
鮮血染紅了午門的青石板,也凍結了無數官員的心。
一時間,朝堂之上,死氣沉沉。
“上意如淵,不可揣測;同僚傾軋,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罷官斥責的下場。”一位官員在私下酒宴中,滿臉苦澀,一飲而儘。
“如今這官,誰還敢做?誰還願做?”
“部院堂官,想走走不了,留著又無事可做,隻能枯坐衙門,畫押了事。”
官員既不想留任,也無法離職,隻能消極應付。
一場圍繞皇儲之位的“國本之爭”,就此拉開序幕,演變為一場長達十五年的君臣對峙。
萬曆皇帝用最極端,也最消極的方式,向整個文官集團宣戰。
他不退讓,也不爭辯,他選擇——“消失”、“怠政”
“不郊,不廟,不朝!”
這冰冷的六個字,成了他對這個令他厭煩的朝堂,最徹底的報複。
自公元1589年始,龍椅之上,再無天子。
清晨的鐘聲依舊敲響,但奉天殿空空蕩蕩,隻有冰冷的禦座俯瞰著下方惶恐不安的臣子。
太廟的祭祀大典,香火冷清。
宗廟的四時祭拜,也常由他人代勞。
朱翊鈞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傳說,一個隱居在紫禁城最深處的皇帝。
新晉的官員在任三年,竟連皇帝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這成了京城裡最荒誕的笑話。
雪片般的奏章送入宮中,卻如石沉大海。
它們被整齊地碼放在文淵閣的角落,靜靜等待,上麵落滿了灰塵,被稱為“留中不發”。
內閣首輔申時行,望著那堆積如山的奏章,心急如焚。
他對著宮門方向,聲音裡滿是疲憊與絕望:“陛下!六部尚書空缺過半,天下布政使、知府缺額九十餘員!國事將要崩壞了啊!”
中央的癱瘓,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地方。
“吏部、戶部,長官之位懸空數年,官員的任免考核,早已停滯!”
“地方州府縣衙,因無官任命,大門緊鎖,百姓訴告無門,流亡日眾!”
權力的真空,催生了最瘋狂的野心。
官僚集團內部,以鄉土為紐帶,以利益為驅動,分裂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派係。
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東林黨,他們標榜清流;另一派,則是在鬥爭中依附皇權,由齊、楚、浙籍官員組成的齊楚浙黨,他們更懂得如何揣摩上意,迎合皇帝。
兩派圍繞著“立太子”、“礦稅”、“邊防”等一切議題,展開了不死不休的撕咬。
“礦監稅使,與民爭利,**殃民!”東林黨人義正辭嚴。
“此乃為陛下充盈內帑,以實國庫!”齊楚浙黨立刻反唇相譏。
同一件事,今日東林黨占上風,便是“是”;明日齊楚浙黨得了勢,便成“非”。
朝令夕改,國策混亂,整個帝國被他們攪得天翻地覆。
鬥爭的烈火,最終燒到了官員的任免上。
“京察”,這個本該考核官員優劣的製度,徹底淪為黨同伐異的屠宰場。
每一次京察,都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
吏部尚書孫丕揚,一個本該清正的東林黨人,被這無休止的派係乾預逼到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