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一樣。”爺爺看著她,“不受點冷熱,心裡那點傲氣就曬不透,韌不了。”
那天夜裡,柳青翻出奶奶的“柳編百樣圖”,找到最複雜的一種“合歡紋”。
又打開西屋那個塵封的箱子,取出去年收集的、韌度最好的冬柳。她要把這些柳條劈成最細的絲。
“要編什麼?”爺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賀禮。”柳青頭也不抬,“一份配得上‘老同學’身份的賀禮。”
爺爺沒再問,隻是默默坐在她身邊,拿起一把柳刀,幫她將粗柳劈成細篾。
煤油燈下,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牆上,隻剩下柳條撕裂的細微聲響。
柳青要編一個婚書盒。合歡紋為底,寓意本是好的,但她要用“流光柳絲”的技法,讓紋路在光下流動不定。
更絕的是,她參考古法,沒有用任何防腐處理——這份精美的禮物,會隨著時間慢慢變黃、乾枯,最後脆裂。就像沒有根基的感情。
這才是最深刻的詛咒,用最傳統的手藝,最真誠的祝福包裝。
婚禮當天,酒店宴廳金碧輝煌。柳青穿著最簡單的羊絨裙子,素麵朝天,捧著那個樸素的柳編盒子走進來時,引來不少注目。
陳琛和林薇正在敬酒。
看到柳青,陳琛帶著勝利者的笑容走過來:“青青你能來太好了!喲,還帶了禮物?太客氣了。”
林薇瞥了一眼那樸素的盒子,嘴角撇了撇:“挺……彆致的。”
司儀大聲念著禮單:“……陳總,禮金八千八百八十八!……李總,翡翠擺件一對!……”
輪到柳青時,司儀頓了一下,才念道:“柳青,柳編婚書盒一件。”
有人發出輕笑聲。
柳青卻從容地走上前,打開盒子。宴廳頂燈的光恰好落在盒內,那些精心編排的“流光柳絲”瞬間被激活,紋路如水波般流動起來,光芒溫潤神秘,竟將周圍的金碧輝煌都比了下去。
“一點小心意。”
柳青聲音平靜,“用了點老法子,冬柳劈絲,合歡紋底,寓意百年好合。就是這材料嬌貴,怕潮怕乾,得小心嗬護,不然……放不久。”
她的話像柳絲一樣柔軟,卻帶著刺。陳琛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
林薇更是臉色難看——他們聽懂了這份禮物的言外之意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幾位上了年紀的客人認出了“流光柳絲”的絕技,紛紛離座上前細看,嘖嘖稱奇。
“這手藝……不是說失傳了嗎?居然還有人會!”
“這盒子,比什麼都金貴!”
那份由時間和心血淬煉出的美,那份源自土地的厚重文化力量,瞬間讓滿堂的金錢堆砌變得浮誇可笑。
柳青微微頷首,轉身離開宴廳,一次也沒有回頭。
雪還在下,她卻覺得胸中塊壘儘消,一片清明。
回到家爺爺正在做煮餛飩,熱氣騰騰的兩碗。
“痛快了?”
“痛快了。”
她接過碗,冰涼的指尖慢慢回暖。這條路,她選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