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沈默掌心震動時,他正盯著梧桐葉掠過掛鐘的軌跡。
葉尖掃過13:13:07的數字時,屏幕亮起,林醫生的名字在微光裡跳動。
他接起,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沈法醫,θ波殘餘信號徹底消失了。“
沈默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邊緣。
前晚老周攥著安全繩殘段說“我替他多活了三十九年“時,他在解剖室畫了十七版觸發裝置草圖;小林捏著半塊銅片說“連他最後看的是藍天還是水泥地都不知道“時,他在停屍房守了整夜,用解剖刀在金屬托盤上刻下十三道痕——此刻這些細節突然變得模糊,像被溫水泡開的墨。
“城市腦波數據庫裡的"13:13延遲模式"歸零了。“林醫生的聲音帶著學術特有的冷靜,“但小林的睡眠監測顯示,他仍在重複墜落夢境。“沈默抬眼,看見二十米外的小林正蹲在鐘樓牆根,手指無意識摳著磚縫。
晨霧裡他的背影單薄得像張褪色照片——和監控裡那個穿工裝的身影重疊時,沈默喉結動了動。
“這次他沒有卡在半空。“林醫生停頓兩秒,“他說...一直落到底了。“
解剖刀割開皮膚時,血會先滲成細珠再成線;屍斑擴散要經過墜積期、擴散期、浸潤期——這些規律在腦海裡翻湧,沈默卻突然想起昨夜小林在局裡寫筆錄時的手:指節因長期握指揮棒而變形,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淨的灰,和他父親工裝上的油垢一個顏色。
“心理重量。“他對著電話輕聲說。
林醫生在那頭低笑:“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了。“
轉身時,肩頭被輕輕碰了碰。
蘇晚螢抱著一摞檔案站在身後,發梢沾著鐘樓簷角滴下的露水。
她沒說話,隻是翻開最上麵的文件夾——是三十年前的事故記錄,最後一頁貼著張泛黃照片:穿工裝的***在腳手架上,仰頭對鏡頭笑,安全帽帶在風裡飄成一道弧。
“他當時在看什麼?“她指尖點著照片邊緣的日期,“13:13:07。“
沈默忽然想起監控裡那個“虛擬墜落麵“蕩開波紋的瞬間,小林喊“爸,風很大“時,示波器上的曲線不是驟降,而是像被溫柔托住的浪。
蘇晚螢的指尖沿著照片邊緣的折痕移動:“我們總想著用裝置切斷殘響,可也許它需要的...是聽眾。“
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在沈默心裡砸出回聲。
他想起老周昨晚蹲在解剖室門口,把安全繩殘段往他手裡塞時說的話:“這繩子吊了我三十九年罪。“想起阿彩抱著斷弦吉他說“我爺爺走前總說,沒彈完的曲子會在風裡飄“。
想起自己在驗屍報告上寫“死因:多器官衰竭“時,死者家屬哭著說“他最後喊的是我小名“。
“非儀式的儀式。“蘇晚螢突然說,“不在鐘樓下演講,不刻碑,不紀念。
隻在13:13:07那一刻,讓所有曾受影響的人靜立片刻。
不做言語,不錄影像,僅以"知曉存在"的姿態——“她抬頭,眼底有星子在閃,“共同目送那段墜落走完最後一程。“
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彆在領口的青銅胸針——是前幾日在博物館修複的漢代耳璫,刻著雲雷紋。
沈默忽然明白她為何能感知到舊物裡的溫度:她從不是在看物品,是在看物品裡活著的人。
老周是在正午的陽光裡出現的。
他提著個褪色的鐵盒,盒蓋鏽出幾個洞,露出裡麵纏著紅布的東西。“當年那根安全繩。“他把盒子放在鐘樓基座上,手指撫過繩結處的鏽跡與血痕,“我藏在閣樓梁上三十九年,每晚聽見它滴雨聲。“
沈默戴上橡膠手套,將半塊銅片輕輕纏在繩段外。
銅片邊緣還留著小林用銼刀磨過的痕跡,觸感比他解剖過的任何骨骼都溫暖。
蘇晚螢遞來博物館的封條,是用古法造的樹皮紙,印著逆時針的雲雷紋——和郵筒殘灰裡的弧線一模一樣。
“這是"墜落信物"。“她輕聲說,“不是證據,是...信。“
13:13:00,鐘聲如常響起。
第十一聲餘音未散,錘聲突然停了。
小林站在最前排,帽簷壓得很低。
沈默能看見他喉結在動,像在吞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