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櫃反射出沈默清晰的影像,眉眼、發絲、乃至襯衫袖口一絲不易察覺的褶皺,都分毫畢現。
他抬起手,鏡中的“他”也抬起手,動作同步,真實得毫無破綻。
然而,在他身側的監控顯示器上,那個本該和他一模一樣的身影,卻是一團混沌的人形輪廓,仿佛被一層濃厚的數字水霧包裹,五官和細節都消融在這片模糊之中。
他後退一步,顯示器裡的輪廓也跟著後退,像一個沒有靈魂、隻懂模仿的影子。
這影子甚至沒有清晰的邊界,邊緣處的數據流如煙霧般逸散,隨時可能徹底融入背景的像素格裡。
“怎麼樣了?”法醫中心的陳醫生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杯還在冒熱氣的咖啡。
他看到沈默僵立在原地,臉色比停屍床上的客戶還要蒼白,不由得皺起了眉。
沈默沒有回頭,隻是用下巴指了指回放屏幕:“老陳,你看。這是五分鐘前的錄像。”
陳醫生湊過去,扶了扶眼鏡,屏幕上的畫麵讓他瞬間愣住了。
他反複拖動進度條,將畫麵放大,可那個位置上,沈默的身影始終是一團無法識彆的模糊色塊。
“設備故障?還是……磁場乾擾?”他喃喃自語,這顯然超出了他作為法醫的認知範疇。
“不是故障。”沈默的聲音乾澀嘶啞,“我試了走廊、大門、甚至我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在所有電子成像設備裡,我都是這個樣子。”
陳醫生倒吸一口涼氣,他迅速坐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調出了中心的訪問權限日誌。
“你昨天下午三點用ID卡進入了解剖室,係統記錄正常。但是……等一下。”他的聲音變了調,“訪問者身份,係統標注的是‘待認證’,並且自動將你的訪問記錄歸入了一個獨立的子目錄……叫‘佚名0733’。”
“佚名0733?”沈默重複著這個冰冷的編號,感覺自己存在的根基正在被一寸寸抽離。
“還沒完。”陳醫生的表情愈發凝重,“今天早上,係統自動退回了你昨天簽署的三份屍檢報告。理由是……簽名無法匹配係統內任何已注冊的授權用戶。”
三份白紙黑字、由他親筆簽下的報告,就這樣變成了無效文件。
他的名字,沈默,那個承載了他三十多年人生的符號,正在被一個看不見的係統粗暴地擦除。
他不再是沈法醫,而是一個代號,一個無法被認證的幽靈。
手機震動起來,是蘇晚螢。
電話一接通,她急促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沈默,我查了!‘佚名0733’這個編號,我通過博物館的檔案係統做了逆向追蹤,找到了一個源頭。”
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早的出處,是1953年戰後的人口普查補錄名單。當時有一批身份無法核實的死者,檔案上最初的條目是‘無法歸類之死者’。後來隨著戶籍係統電子化,這些條目就演變成了‘流動無名人員’,而‘佚名0733’是這個序列裡最古老、最活躍的一個。”蘇晚螢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還聯係上了一位當年參與過第一代戶籍係統搭建的工程師,周工。他聽我說完,隻在電話裡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我們管這種叫‘走動的佚名’。他們不在失蹤人口裡,也不在死亡名單上,但每天都在係統裡打卡、遷徙、甚至領取虛擬的低保。他們不是鬼,是係統自己生出來的影子。’”
一小時後,沈默在老城派出所廢棄的戶籍室裡見到了周工。
老人頭發花白,戴著一副老式黑框眼鏡,身上有股檔案紙張和陳舊機油混合的味道。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打開一台被他從庫房裡翻出來的離線終端機。
昏暗的房間裡,老舊的CRT顯示器發出幽幽的綠光,屏幕上密密麻麻地滾動著數據流。
每一行都是一個“佚名”編號,後麵跟著一長串不斷刷新的經緯度坐標。
“三千一百二十六個。”周工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這隻是這座城市裡,被這台老家夥捕捉到的數量。你看這個。”他點開一條編號為“0733897”的記錄。
屏幕上立刻彈出了一張城市地圖,一條紅色的軌跡線清晰地標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