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燈在淩晨三點仍白得刺眼,沈默的橡膠手套沾著死者口腔內的碎紙,鑷子夾起一片帶血的纖維湊到物鏡下。
他的呼吸在防護麵罩上凝成白霧——那些交織的植物纖維紋理,和十年前那批特製羊皮紙分毫不差。
"沈醫生。"實習生小吳的聲音帶著顫音,"病理報告出來了。
死者窒息時間在淩晨一點十七分,可他的胃裡......"
沈默摘下手套的動作頓住。
培養皿裡的胃液沉澱物在紫外燈下泛著幽藍,那是羊皮紙獨有的熒光反應。
他想起三天前檔案館管理員說的"原始報告早於五年前按規定銷毀",後頸突然泛起涼意——如果報告已經銷毀,這些紙是從哪裡來的?
手機在解剖台邊緣震動,是蘇晚螢發來的照片。
她應該是接到消息直接去了死者住處,照片裡散落在地的碎紙被拚成一張泛黃的紙頁,最上方的標題刺得他瞳孔收縮:《關於XX案件的最終評議結論》。
那是十年前那場會議誤判的關鍵文件,而根據當年記錄,林遠作為唯一反對者,根本沒在結論上簽字。
"去檔案館。"他扯下口罩,白大褂下擺掃過操作台,"現在。"
檔案館的電子鎖在淩晨四點發出刺耳的"滴"聲,陳主任的鑰匙在手裡抖得打顫。
她推了推眼鏡,監控屏上的時間顯示兩點零三分——係統自動生成的調閱單就躺在檔案架最上層,封皮是十年前特有的深褐色,燙金的"第十三次全體評議會議紀要"在手機電筒光下泛著冷光。
"我們的係統......"陳主任喉結動了動,"從來沒設置過自動打印功能。"
沈默翻開報告的手很穩,卻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悶響。
簽名頁上,第十三個名字"林遠"的墨色比前十二個更濃,運筆流暢得像是刻進紙裡。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放大鏡,筆尖在"遠"字最後一捺的收筆處有細微的頓痕——和周主任辦公桌上那支英雄牌鋼筆的磨損位置一模一樣。
"它在模仿。"蘇晚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戴上了白手套,正用便攜式顯微鏡觀察簽名處的墨水,"這種熒光劑是2010年停產的,當年會議用的正是這批墨水。
但筆鋒頓挫的頻率......"她抬頭看向沈默,"和周主任去年在學會年會上的簽名樣本完全吻合。"
解剖室的冷光突然閃了閃。
小舟不知何時擠到桌前,指尖輕輕碰了碰報告封麵。
少年的睫毛劇烈顫動,手語打得又急又亂:"紙在抖......像小孩在哭,說自己是假的,說對不起。"
沈默的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想起昨夜在會議室裡,那道縮回去的影子——原來殘響構建的儀式,從來不是無懈可擊。
它隻能基於"被承認的錯誤"生長,就像一棵樹必須紮根在腐爛的土壤裡。
淩晨五點的雨還在下,周主任家的門鈴響了三遍才被打開。
她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眼下烏青像塗了層墨,看見沈默手裡的報告複印件時,膝蓋直接軟在門框上。
"我......我當年看林遠住院,會議又急著出結論......"她抓住沈默的袖口,指甲幾乎掐進他腕骨,"就想著替他簽了,反正等他出院解釋清楚就行......誰知道他......"
"他死了。"沈默替她說完。
林遠的死亡記錄他看過,肺炎引發的並發症,正好在會議後第三天。
那時錯誤的結論已經公示,而唯一能推翻它的人,永遠閉了嘴。
"原始草稿呢?"沈默捏著她手腕,"沒簽字的那份。"
周主任搖頭:"燒了......當時說要存檔,其實怕被查,全燒了......"
但沈默記得老周說過。
三天前在碑刻店,老人喝著茶說"現在的人總愛把草稿當垃圾,可刻碑的都知道,沒鑿完的石頭才最金貴"——老周,那個總在博物館修古籍的碑刻匠,可能留著什麼。
老周家的門沒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