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的傾斜角度在不知不覺中加大,蘇晚螢的鞋跟磕到凸起的水泥塊,踉蹌一步時指尖又擦過牆麵。
這次她沒敢再碰——方才那觸感太像臨終老人的皮膚,鬆弛裡裹著某種將死的溫熱。
她垂下手,看見掌心沾了層薄如蟬翼的碎屑,在手機冷白光下泛著紙的紋路。
"沈醫生!"
小舟突然跪在地上。
這個總用手語比劃出溫軟字句的男孩此刻渾身發抖,手指在空氣裡急促地打著手語:"它們還在走......一直往下......沒有終點。"他的掌心按在地麵,那些層層疊壓的鞋印正像活物般蠕動,最上麵的小皮鞋印正緩緩陷進水泥,被下麵的膠鞋印頂替上來,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孩子正前赴後繼地往下走。
沈默蹲到他身邊,鑷子尖輕輕刮過牆麵。
表層組織像受潮的舊書皮般剝落,他捏起一點放進隨身影檢箱的顯微鏡。
目鏡裡的景象讓他瞳孔微縮——無數極小的信紙碎片螺旋纏繞,每片紙上都印著未寄出的家書:"媽媽我今天沒哭""爸爸工地的磚搬完了嗎""奶奶藥要吃完了"。
"這不是通道。"他直起腰時,後頸泛起涼意,"是記憶的消化道。
它在不斷吞噬這些未被接收的執念,消化成維持自己的養分。"
蘇晚螢突然拽他袖子。
前方的黑暗裡,一道暖黃的光撕開了坡道的灰。
虛掩的鐵門後飄出茉莉香,混著老式空調的嗡鳴。
門內是間再普通不過的客廳:藍白條紋沙發扶手上搭著件校服,茶幾擺著半杯沒喝完的橘子汽水,電視裡的女主持人正溫柔播報:"明日晴,適宜接孩子放學。"
蘇晚螢的腳步頓住,眼尾泛起水光。
她望著電視裡浮動的雪花點,聲音發顫:"我小時候......我媽總在這種天氣來接我。
她自行車後座有個棉墊,我總把臉貼在上麵聞太陽的味道。"
她邁出半步,腳尖幾乎要碰到門檻。
沈默的手像鐵鉗般扣住她手腕,拽得她撞進他懷裡。"看地毯。"他的聲音冷得像解剖刀,"邊緣那七雙鞋。"
蘇晚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七雙童鞋碼得整整齊齊,最小的那雙是黑紅配色的運動鞋,鞋頭有塊擦痕——和沈默上周在辦公室說的,七歲時暴雨天弄丟的那雙一模一樣。
"家是誘餌。"沈默盯著電視裡重複的"適宜接孩子放學",喉結滾動,"它用"圓滿"當陷阱。
隻要踏進去,你就會變成永遠等門開的那個大人,等十年,二十年,直到被啃成新的執念。"
蘇晚螢打了個寒顫,低頭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攥緊他的衣角。
"咚。"
周工的刻刀突然敲在牆上。
回音像敲在裝滿棉花的鐵桶裡,沉悶得反常。
老人眯起眼,用刻刀尖端挑開牆麵的"信紙皮",石質核心露出來的瞬間,所有人倒抽冷氣——整麵牆密密麻麻刻著字,全是歪歪扭扭的鉛筆痕:"我到了""我在等""你怎麼不來"。
"這是......"阿彩湊過去,噴漆罐在掌心轉了半圈,"被截斷的信。"
周工沒說話。
他從工具袋裡摸出最細的刻刀,舌尖抵著下牙床,在中央空白處落下第一刀。
刻到"到"字最後一橫時,刀尖突然打顫。
老人閉了閉眼,刻刀一偏——那橫終究沒落下。
"我矢到。"他退後兩步,刻刀上沾著石粉,"錯字鎮邪,它讀不懂。"
整麵牆開始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