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皮層的過度興奮與疲憊後的補償機製,讓這個清晨顯得格外不真實。
沈默睜開眼,天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上投下一道刺目的亮線。
他有多久沒有一覺睡到天亮了?
三個月,或許更久。
自從他能“聽見”那些殘留的情緒與記憶,深度睡眠就成了一種奢望。
然而,讓他心悸的並非這久違的安寧,而是那個夢。
夢境的清晰度堪比最高規格的影像資料。
他看見“自己”站在冰冷的不鏽鋼解剖台前,身上是纖塵不染的白大褂,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神情專注而冷靜。
那雙手,骨節分明,動作精準得如同機器,正在處理一具浮腫變形、來曆不明的屍體。
夢中的他,沒有常人麵對腐敗屍骸時的任何生理不適,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他一邊解剖,一邊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語調記錄著:“死者心包積液,呈暗紅色,初步判斷為銳器穿刺導致的心臟破裂,但體表無明顯創口,疑似……”
醒來後,沈默幾乎是憑借本能抓過床頭的筆記本和筆,想要記下這詭異的夢。
可當筆尖落在紙上,寫下“心包積液”四個字時,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這字跡……工整、冷峻,帶著一種絕對的理性與克製。
和他夢裡那個“自己”在記錄本上寫下的字跡,一模一樣。
他呆呆地盯著紙上那行字,又看了看自己因為長期握筆而略顯粗糙的手指,心中竟升起一絲荒謬到極致的羨慕。
如果……如果真的有另一個“我”,能代替自己去麵對那些汙穢、痛苦與瘋狂,能永遠保持冷靜,永遠不會被那些“殘響”所侵蝕,那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他心湖中激起萬丈波瀾。
就在這一刹那,坐在他對麵沙發上,整夜未眠的蘇晚螢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鬆懈。
她二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一枚僅有巴掌大的銅鏡殘片,決絕地拍在桌上。
清晨的陽光斜斜照在鏡麵上,折射出一片朦朧的光暈。
鏡中,兩個模糊的人影交疊在一起:一個僵立不動,輪廓正是沈默;而另一個,正從他身後緩緩伸出手,仿佛要將他徹底覆蓋、吞噬。
“它不是隻想取代你,”蘇晚螢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針,“它是想成為你內心深處渴望成為的樣子——一個不用感受痛苦,不必糾結於抉擇,永遠絕對理性的怪物。”
沈默猛地驚醒,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他“砰”地一聲合上筆記本,指節因為用力而攥得發白,發出咯咯的輕響。
沒過多久,周工也來了。
他風塵仆仆,神情凝重,手裡拿著一個用火漆密封的牛皮紙信封。
他將信封推到沈默麵前,裡麵除了一封泛黃的信箋,還有一張空白的符紙。
“師門有訓:當影欲代形,勿斬其影,先問己心是否已願退場。”周工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帶著歲月的厚重感,“那個東西的力量,源於你自身的動搖。你若有一絲一毫想要放手的念頭,它就能借力成真,徹底占據你的軀殼。”
沈默沉默地看著那張符紙,良久,他拿起它,毫不猶豫地貼在了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
他閉上眼睛,將全部感知沉浸下去。
刹那間,無數個聲音在他耳邊炸開,那些聲音溫柔、體貼,充滿了誘惑。
“你可以休息了……”
“這一切太苦了,交給我來繼續……”
“你真的太累了,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這些話語像最溫柔的搖籃曲,精準地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最疲憊的角落。
他幾乎就要動容,那緊繃了數月的神經差一點就要徹底鬆懈下來。
就在意識即將沉淪的最後一刻,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刺痛與滿口的血腥味瞬間將他從那溫柔的陷阱中拽了出來。
清醒過來的沈默,眼中再無一絲猶豫。
兩天後,一場由阿彩精心策劃的“認知反噬”實驗在全市範圍內悄然展開。
城市的大街小巷,電線杆與公告欄上,都貼上了一份尋人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