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檔案館地下庫的空氣沉滯而冰冷,混雜著舊紙張與防腐藥劑的黴味。
蘇晚螢順著金屬梯爬下,打開手電,光柱在無儘的卷宗架之間劃開一道慘白的口子。
編號M0719,她默念著,腳步聲在死寂中被放大成沉重的鼓點。
她找到了那一排,心跳驟然加速,但隨即墜入冰窟。
整整一列鐵皮文件夾,全部都是空的,像一排被抽走靈魂的骸骨。
她不甘心地一冊冊翻過,直到最末尾那本,指尖觸到了一絲異樣的粗糙。
那是一張被燒得隻剩不到一半的診斷書,邊緣焦黑碳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蘇晚螢從隨身工具包裡取出鑷子,小心翼翼地將其夾起,展開在文件夾的金屬封皮上。
在手電筒的光照下,碳化的紙麵上,一行未被烈火完全吞噬的鋼筆字跡頑強地顯現出來:“患者無器質性病變——但她說‘他們要縫我的嘴’。”
一瞬間,火災現場的灼熱感與濃煙的窒息感跨越七年時光,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嚨。
這張紙,這張本該在林秋棠自f的公寓裡化為灰燼的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更讓她通體發寒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製地在左手掌心反複描摹著那幾個字,指甲劃過皮肉,帶來一陣陣微弱的刺痛。
那動作熟稔得可怕,仿佛已經抄寫了千百遍。
這不是回憶,她驚恐地意識到,這是身體的複現。
在某個她遺忘的過去,她的這雙手,早已深度參與過那場關於“縫嘴”的記錄。
同一時刻,城郊周家老宅的天井中,周工雙膝跪地,麵前是以朱砂和墨鬥線勾勒出的繁複符陣。
他垂著頭,劇烈地喘息,雙手手掌被地麵上一個自己親手刻下的“默”字反向割裂,鮮血淋漓。
那些鋒利的筆畫仿佛活了過來,正貪婪地吮吸著他的生命力。
血順著青磚的縫隙,蜿蜒滲入陣眼,讓原本暗紅的朱砂變得愈發妖異。
他終於明白了,《錯刻譜》中記載的“以誤鎮真”之法,早已被那個東西勘破。
所謂的“殘響”,正利用著人類對“正確”、對“秩序”的執念,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的反向滲透。
你越是想修正它,就越是會被它同化。
“呸!”周工啐出一口血沫,他猛地抓起身邊那把世代相傳的銅尺,用儘全力砸在陣眼的石基上。
清脆的斷裂聲中,銅尺一分為二。
他忍著劇痛,將兩截斷尺在月光下拚出一個歪斜扭曲的“非”字,覆蓋在那個吸血的“默”字之上。
刹那間,風化的青磚停止了崩解,那股無形的壓力驟然一輕。
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分辨的女聲,仿佛從地脈深處傳來:“……謝……”
周工還來不及喘息,瞳孔便猛地收縮。
他看見自己從傷口流出的血,在那個“非”字旁邊,緩緩蠕動、彙聚,最終在地麵上凝成了兩個清晰的小字:默認。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發瘋似的用手去擦抹,可血跡剛被抹開,他掌心的傷口便自動撕裂得更深,更多的血湧出來,固執地、一遍遍地,重新書寫著那兩個字。
廢棄的紅星劇院後台,阿彩正用一罐黑色噴漆徒勞地覆蓋著牆壁。
牆上是她不久前在某種癡狂狀態下畫下的“縫嘴女人”群像,一張張麻木而詭異的臉,嘴角都用粗糙的黑線縫合著。
但無論她噴上多少層厚重的顏料,那些麵孔總會像水印一樣,頑固地從最底層浮現出來,嘴角的線頭甚至變得越來越長,如藤蔓般向上延伸,攀附至天花板,交織成一張籠罩整個後台的巨網。
她驚恐地後退,撞在布滿灰塵的化妝鏡上。
鏡中,她自己的嘴唇不知何時竟也浮現出淡淡的縫合線痕,任憑她如何張口,都隻能發出“咯咯”的氣音,卻喊不出任何聲音。
絕望與恐懼將她吞噬,她抓起一把生鏽的剪刀,尖端對準了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