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層極淡的灰,在蘇晚螢指尖觸碰的瞬間,如一小撮被驚擾的夢,悄然崩塌、消散。
緊接著,蜻蜓眼琉璃珠的表麵,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紋憑空出現,蜿蜒著,仿佛有了生命。
蘇晚螢的心猛地一沉,一種荒謬的預感攫住了她。
她發瘋似的撲向陳列櫃,將所有與沈默相關的物品一件件取出。
那張他用過的大學圖書館借閱卡,卡片邊緣的覆膜正微微翹起,裂痕從他的簽名處蔓延開來;那個他留在她辦公室的咖啡杯,杯口的描金線上,蛛網般的裂紋正無聲擴散;甚至那張他們唯一合影的底片,在燈光下,他影像的輪廓也被一道道詭異的暗線割裂。
蘇晚螢攤開自己的右手,顫抖著將這些物品上的裂痕走向與掌心錯綜的紋路比對。
分毫不差。
仿佛她的命運線,正以一種詛咒的形式,刻進這些死物之中。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張清代殘碑的拓片上。
那是她從古玩市場淘來的,碑文模糊,隻依稀可辨“節婦李氏”四字。
可現在,那四個墨字像是活了過來,筆畫在扭曲、重組。
一層更深的墨色從紙張底層滲出,覆蓋了原有的字跡。
當一切塵埃落定,“節婦李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個嶄新的、帶著濕潤墨氣的字——節婦林氏。
林氏……
一個被她用鋼筋水泥封存在記憶最深處,整整七年不曾觸碰的名字,轟然撞開了閘門。
林秋棠。
她的表姐,七年前死於城郊精神病院的那場離奇大火。
官方結論是自f,卷宗早已塵封。
蘇晚螢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記起來了,當年,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結論,隻有一個聲音提出了異議。
一個剛剛入職,稚氣未脫的習f醫。
他叫沈默。
蘇晚螢手腳並用地爬向書房角落,翻出積灰的舊報紙合訂本。
指甲因為用力而折斷,她也渾然不覺。
終於,她找到了那一頁。
社會版不起眼的角落,一篇短小的報道標題如鋼針般刺入她的眼球:《法醫質疑精神病患死因遭斥“過度共情”》。
配圖很小,畫質粗糙,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站在火場廢墟警戒線外的年輕男人。
他穿著不合身的製服,臉上滿是煙熏的痕跡和不被理解的執拗,手裡死死攥著一片燒焦的、看不清字跡的石塊碎片。
那碎片,和她手中這張正在變換文字的拓片,形狀何其相似。
與此同時,城南一處老宅的天井裡,周工正對著地麵上由青磚鋪就的符陣,額頭青筋暴起。
那些刻滿了殘缺“無”字的青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風化的痕跡,變得嶄新、平滑,仿佛時間在它們身上倒流。
他舉起放大鏡,湊近一枚陣眼處的青磚,瞳孔驟然收縮。
每一個“無”字殘缺的筆畫,那些為了形成“錯”而故意留下的斷口,此刻都在自行彌合。
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像修改一篇病句般,強行將所有的“錯誤”修正為“正確”。
這不是修複!
周工猛地想通了什麼,他砸開身邊鏽跡斑斑的工具箱,翻出一本線裝的、紙頁發黃的《錯刻譜》。
對照著譜上記載的禁忌變化,他終於讀懂了這恐怖的一幕。
這是一種“語法反演”。
那個被他們稱為“殘響”的東西,已經不滿足於模仿和扭曲人類的認知,它在學習製定規則。
它正在把人類用來封印它的“錯”,變成它用來入侵現實的“鑰”!
“不行!必須重刻陣眼!”周工嘶吼著,抓起最沉的一把鑿子,對準一塊剛剛“愈合”的青磚狠狠砸下。
然而,鑿尖與磚麵碰撞,沒有迸出火星,也沒有刻下他預想中的殘缺筆畫。
一股不屬於他的力量順著鑿子傳導到手腕,強行校準了他的動作。
隻聽“叮”的一聲脆響,青磚上出現了一個清晰深刻的字,一個標準、方正、毫無差錯的印刷宋體——默。
清晨的陽光刺破窗簾,將阿彩從噩夢中喚醒。
她一睜眼,就發現枕邊散落著數十張畫滿了圖案的草稿紙。
又是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