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螢蜷縮在老宅的閣樓裡,指尖顫抖地按下了播放鍵。
老舊的錄音機裡沒有傳出預想中的人聲,隻有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電流雜音,像一場永不落幕的空洞風暴。
她皺起眉,正要伸手將那卷詭異的錄音帶彈出,身體卻陡然僵住。
她的嘴唇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牙齒上下磕碰,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一股不屬於她的力量正在撬動她的聲帶,試圖從她喉嚨深處擠出一個聲音。
蘇晚螢驚恐地瞪大雙眼,猛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可那股力量是如此蠻橫,喉部的肌肉竟自主收縮痙攣,硬生生從她指縫間擠出了一段冰冷而清晰的陌生女聲:“……他們說我是瘋子……因為我記得手術台上的事……”
這正是林秋棠遺言的原句!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
她終於明白了,這些被精心保存的錄音帶,根本不是什麼記錄真相的遺物,它們是寄生體,是承載著林秋棠無儘怨恨的媒介。
每一段被強行壓抑的控訴,都在漫長的歲月中發酵,等待著一個活著的“發聲器”,來替她向這個世界宣告遲到的真相。
幾乎在同一瞬間,城南的天井符陣中央,周工半石質化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僅存的右眼毫無征兆地睜開,黯淡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城市上空那震撼的一幕——成千上萬塊電子廣告屏、寫字樓的玻璃幕牆、街邊商店的電視櫥窗,所有能夠發光的平麵,都同步閃爍著同一個詭異的畫麵。
那是阿彩壁畫中被縫合的巨口,此刻,那些縫線正一根根崩裂,露出後麵深不見底的黑暗。
周工乾裂的嘴角劇烈抽動,仿佛有無形的巨手在撕扯他的麵部神經。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從石化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不是我在刻……是它……是它借我的手……在寫判決書……”
話音未落,他胸口那道由血晶凝結而成的倒“否”字符號,驟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紅光,隨即“哢嚓”一聲,徹底碎裂。
構成它的血晶沒有墜落,而是化作一捧細膩的紅色粉塵,逆著重力升騰而起,在半空中緩緩凝聚成三個模糊卻又充滿殺氣的大字——
默認者死。
這三個字仿佛一道無聲的敕令。
全市所有曾在林秋棠那份“精神鑒定意見書”上簽過字的醫生,他們辦公室裡沉重的檔案櫃猛地彈開,無數份病曆紙張如受驚的蝶群般狂亂飛出,在房間中央盤旋、彙集,最終拚成了一張巨大而悲傷的臉。
那張臉閉著雙眼,兩行由墨跡彙成的淚水,正從眼角無聲地滑落。
市政廳的廢墟前,阿彩靜靜地站著,仰頭看著自己親手繪製的壁畫。
牆壁上那些曾被她用銀漆縫合的嘴,此刻正像擁有了生命的血肉般緩慢蠕動。
一張張嘴巴掙脫了束縛,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它們反向運作,從黑暗的口中射出無數肉眼無法看見的絲線,精準地鑽入周圍每一個圍觀者的耳朵。
那些曾經對著她的畫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人們,此刻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阿彩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癲狂和明悟。
她伸出指尖,蘸取牆上殘留的、尚未乾涸的銀色漆料,輕輕在自己光潔的額心,畫下了一隻緊閉的豎眼。
當最後一筆完成,額心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那隻銀色的眼睛豁然“睜開”。
刹那間,阿彩“看”到了她從未見過的場景:七年前一個暴雨如注的深夜,精神病院的側門,三名穿著白大褂、麵目模糊的人,正吃力地抬著一副擔架,匆匆塞進一輛沒有牌照的救護車。
擔架上的人影四肢被皮帶牢牢捆住,嘴裡塞著厚厚的布條,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咽。
那不是火災後的救援現場,那是活體轉移。
阿彩猛地轉身,從地上抓起一個幾乎耗儘的噴漆罐,用儘全力在身前的地麵上寫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你們以為她在燒?不,她在喊。”
字跡剛成,整條街道的地磚縫隙中,開始滲出粘稠的、散發著腥臭的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