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物證般的沉默,冰冷而確鑿。
蘇晚螢沒有試圖去溫暖它,而是選擇用更深的寒冷去解讀。
她戴上深藍色的隔熱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特製鑷子從周工微張的口腔中取出了那塊已經凝固的封蠟。
它像一枚琥珀,包裹著一個未曾出口的秘密。
回到博物館的生物實驗室,低溫離心機發出平穩的嗡鳴。
蘇晚螢將樣本置於零下七十度的環境中進行高速分離,空氣中彌漫著液氮散發的白霧,讓她感覺自己仿佛也在一個巨大的冷庫中,與那些被封存的真相為伴。
分析結果很快呈現在屏幕上,數據流如瀑布般刷新。
正如她所預料,蠟質中含有有機物殘留,但其複雜程度遠超想象。
除了一些常見的口腔細胞代謝物,一種微量神經遞質的結構式被係統高亮標出。
數據庫比對顯示,它的分子結構與人類在長期、極度壓抑特定情緒時,大腦杏仁核分泌的一種特殊壓抑素高度相似。
這種物質,理論上隻會存在於活體腦組織中,絕無可能出現在一塊封口蠟上。
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電泳檢測圖譜顯示,這種壓抑素分子竟然像一個載體,其內部嵌套著一段極不穩定的RNA序列。
蘇晚螢立刻啟動轉錄程序,幾秒鐘後,一行由堿基對翻譯成的文字出現在屏幕上,主語的位置是一片空白,像一個被刻意挖去的空洞:“……本應上報,但我選擇了歸檔。”
歸檔。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蘇晚螢記憶的閘門。
她猛地想起了林秋棠案發前提交的最後一份異常行為預警報告。
那份報告如石沉大海,從未進入任何正式的調查流程。
檔案科的同事曾私下透露,它被某位高層直接批示“內部消化”,隨即消失無蹤。
蘇晚螢立刻切換到自己的工作站,調出電子日誌的備份。
她熟練地繞過幾道權限,潛入係統回收站的最底層。
無數被刪除的數據碎片像宇宙塵埃一樣漂浮著,她輸入關鍵詞“林秋棠”和“預警”,加密的碎片開始重組。
很快,一份報告的掃描件殘片拚接完成。
在審批意見欄,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跡赫然在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同意,杜Z.Y.執行。”
幾乎在蘇晚螢看到那個名字的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端,阿彩的身影在杜誌遠舊居所在的“紅星小區”裡閃現。
這是一個即將被拆遷的老舊小區,牆皮斑駁,樓道裡堆滿了廢棄的家具,空氣中混雜著黴味和塵土的氣息。
阿彩無視這一切,她徑直走到三號樓二單元的樓道牆壁前,掏出一罐特製的噴漆。
她沒有噴塗任何文字或圖案,而是一組複雜的聲波圖譜。
那是她根據周工身上“言不出戶”刺青的文字震動頻率,經過數天計算,逆向生成的可視化聲場。
噴罐在她手中穩定地移動,發出“嘶嘶”的輕響,在死寂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
當最後一筆完成,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整棟樓的窗戶玻璃,從一樓到六樓,在同一瞬間發出了低沉的嗡鳴,仿佛被一個無形的音叉敲響。
緊接著,從門窗的縫隙、牆壁的裂痕中,滲出了一縷縷灰白色的絮狀物,它們輕飄飄地懸浮在空氣中,如同無數被凝固的歎息。
“誰在外麵吵!”二樓的一扇門猛地被拉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探出頭來,滿臉怒容。
但當她的目光觸及牆上那幅完整的聲波圖譜時,所有的怒氣瞬間凝固,取而代代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嘴唇哆嗦著,仿佛看到了什麼恐怖的舊日幻影。
她踉蹌著退回屋內,片刻後,顫抖著從一個上鎖的抽屜裡捧出一本泛黃的日記。
“那天……那天我聽見他在電話裡說……”老婦人喃喃自語,眼神渙散,“他說,‘這事不能報’……我聽見了,但我沒敢作證……”
話音未落,她猛地咳嗽起來,一團棉絮狀的東西從她口中吐出,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
那團棉絮並未散開,而是在落地的瞬間如折紙般自動展開,形成一張微型紙條。
上麵有一行字,筆跡與蘇晚螢在報告上看到的如出一轍:“知情者,編號186。”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應急指揮中心地下機房,小舟正戴著耳機,眉頭緊鎖。
他發現了一個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異常:城市應急廣播係統,每晚淩晨三點零七分,都會出現一個長達0.3秒的信號空白期。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隻是轉瞬即逝的靜默,但在小舟的頻譜分析儀上,這片空白卻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將這段空白期的信號錄製下來,進行降噪和增益處理,然後將其逆向播放。
經過上百次的嘗試和解碼,一段微弱到極致的低語終於被他還原出來:“我說了……也沒用。”
聲音的來源讓他不寒而栗。
經過交叉比對,這段語音的背景雜音,竟然與殯儀館冷藏係統因低溫異常自動觸發的報警錄音完全吻合。
他立刻擴大搜索範圍,排查全市所有使用同型號製冷設備的大型設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