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那聲若有若無的呼吸讓沈默的喉結動了動。
他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懸在門環上方三厘米處,停了三秒——這是他解剖前校準器械的習慣時長。
金屬箱的搭扣在潮濕的空氣裡泛著冷光。
他蹲下身,將箱中七塊裹著防腐棉的顱骨碎片依次取出。
第一塊是高速公路連環車禍死者的額骨,骨麵有放射狀裂紋,盲文刻著“撞擊傷致硬膜外血腫”;第二塊是墜樓者的頂骨,邊緣呈粉碎性凹陷,盲文壓痕深如刀刻“高墜導致腦疝”……每塊碎片被他按死亡時間鋪成扇形,最舊的1997年那具排在最外側,最新的上周流浪漢屍體在圓心。
陰影爬上牆麵時,他的睫毛顫了顫。
七塊骨片的投影在斑駁石牆上交疊,竟拚出一柄鑰匙的輪廓——與門楣銘文下那道塵封的凹槽嚴絲合縫。
“原來如此。”他低聲說,指節抵著下頜,這是他推理時的標誌性動作。
殘響能篡改監控、偽造病曆、甚至讓活人複述虛假記憶,卻獨獨無法在骨骼上動手腳。
每道骨裂、每處凹陷都是死亡時的物理印記,像刻在石頭上的判決書,連超自然力量都隻能選擇覆蓋,不能改寫。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蘇晚螢的消息彈窗。
他沒急著看,指尖輕輕撫過最近那具流浪漢的顳骨碎片——盲文裡“酒精中毒”的刻痕被他用解剖刀重新拓過,原本模糊的“胃內容物無酒精殘留”幾個字此刻在掌心凸得紮人。
石拱門另一側的呼吸聲突然加重了些,像有人貼著門板在聽。
沈默站起身,骨片在地麵投下的鑰匙陰影正好籠罩住他的皮鞋尖。
他彎腰拾起1997年那具無名屍的額骨,指腹感受著骨麵因年代久遠而產生的細微包漿——這是時間在骨骼上留下的另一種證詞。
“蘇小姐。”他對著空氣說,像是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能聽見,“你猜古人為什麼把‘骨驗’定為終審?”金屬骨片與石槽相觸的瞬間,發出瓷器碰撞般的清響,“因為他們留了後門。”
博物館資料室的台燈在蘇晚螢發頂投下暖黃光暈。
她翻到《器魂紀要》“契斷則靈散”那頁時,鋼筆尖在稿紙上戳出個小坑。
泛黃的古籍裡寫著:“生者默,死者安;生者疑,靈脈亂。”她忽然想起昨天在檔案館看到的死亡證明,所有家屬簽名欄都蓋著“默認”的電子章——不是“確認”,是“默認”。
“殘響的力量來自我們對死亡敘事的妥協。”她對著空氣說,像是在與某個看不見的對手辯論。
鋼筆在信紙上疾走,“民國《驗屍暫行條例》規定三驗製度,初驗、覆驗、終驗,本質是用生者的質疑打破單一敘事……”
盲文拓印件在她手邊攤開,每道凸起都是沈默用解剖刀尖一筆一劃刻出來的。
她將文件對折,塞進紅色封套,封蠟在酒精燈上熔成琥珀色時,她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不是疼,是興奮。
這不是申請書,是投進係統齒輪裡的鋼珠。
當它開始在官僚係統流轉,每個經手的人都會成為“質疑”的節點,像病毒一樣擴散。
“叮——”
市政檔案館的特快專遞單彈出打印口時,她看了眼時間:20:17。
這個時間點,分管副局長的辦公室應該還亮著燈。
生態園廢棄瞭望塔的風裹著鐵鏽味灌進阿彩的領口。
她踩著搖搖晃晃的鐵架爬到頂層,背後的噴霧罐撞在金屬扶手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罐身上沾著的骨灰混著銀粉,蹭在她手腕上,像撒了把帶刺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