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沉悶而規律的研磨聲,像是某種巨大石磨在緩緩轉動,碾壓著空氣中每一顆塵埃。
這聲音並非來自某個具體方位,而是從四麵八方滲透而來,穿透牆壁與地麵,直接在人的顱骨內共振。
沈默對此並不陌生。
這是係統在進行底層數據重組時的獨有噪音,是“現實”被重新校對時發出的**。
他沒有理會那令人牙酸的聲響,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打印紙上。
那張剛剛生成的《死亡通知書》質地冰冷,墨跡未乾的部分散發著化學試劑的刺鼻氣味,而邊緣的灰白色黴點則像屍體上的斑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
沈默從隨身攜帶的密封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片薄如蟬翼的皮組織。
這是他三天前從自己手臂上刮下的,上麵用微雕針刻著一個幾乎無法辨認的符文。
他將這片皮膚輕輕貼在打印紙的邊緣,就在黴點即將吞噬“沈默”二字的地方。
接觸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那些仿佛活物般的灰白色黴點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向後蜷縮、退散,速度之快,甚至在紙麵上留下了焦灼的痕跡。
黴點退去後,原本空白的邊緣地帶,顯露出了一行用更小字號打印出的附加條款,細如發絲,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見證權限凍結——主體轉入靜默歸檔區。”
沈默的瞳孔微微一縮。他終於得到了確切的答案。他賭對了。
他不再是那個被置於顯微鏡下,一舉一動都會被記錄、分析、評判的“被觀察者”。
通過一係列精密的誤導和自我獻祭式的操作,他成功讓係統判定他已經“死亡”。
一個死亡的數據,不再具備觀察價值。
他變成了一段被封存的、可被特定指令調用的曆史記錄,一個已經結案的卷宗。
他從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變成了一段藏在棋盤夾縫裡的代碼。
與此同時,地麵之上,一間燈火通明的安全屋內。
蘇晚螢盯著手中的報紙,指尖的溫度正被紙張迅速抽離,變得冰冷僵硬。
幾分鐘前,這份昨天出版的《濱海晚報》還一切正常,可就在剛才,社會新聞版的頭條毫無征兆地變成了一則黑框白字的訃告。
訃告的主角,正是沈默。
她不信邪地快速翻動報紙,心臟狂跳。
她驚恐地發現,整份報紙的社會新聞欄,乃至天氣預報、副刊專欄,都在以一種緩慢但不可逆轉的方式進行著內容重構。
原本預測明日晴朗的天氣預報,變成了一段關於“市郊殯儀車意外墜河”的社會簡訊。
報道內容詳儘,時間、地點、事故原因一應俱全,而在報道末尾附上的死者名單裡,“沈默”的名字赫然在列,出生年月和身份證號碼與她記憶中的完全一致。
“啪!”她猛地合上報紙,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抬起頭,臉色蒼白地看向身旁的阿彩,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做出口型:“它不隻是在記錄……它在補全現實。”
她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裡的黃銅懷表。
入手一片冰涼,那塊作為家族護身符的懷表,表盤上的霜花已經蔓延到了整個背麵。
她翻過懷表,刻著家族箴言“觀者自觀”的那一麵,字跡正在被寒霜侵蝕,一筆一劃地緩慢消失,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去。
她的根,她的來曆,正在被這個龐大的係統一並抹除。
阿彩的神情卻異常冷靜。
她一把奪過蘇晚螢手中的報紙,撕下印有沈默訃告的那一角。
接著,她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一份偽造的死亡證明,上麵的信息與報紙上的截然不同,但同樣指向沈默。
她從牆角撕下一塊之前用來做標記的熒光噴漆罐標簽,用背麵粗糙的紙麵在水泥地上用力劃出一個倒置的“∞”符號。
這個無限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幽幽的綠光。
她將報紙訃告和偽造的死亡證明,分彆放置在符號的兩個圓環中心。
做完這一切,阿彩閉上了眼睛。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她冒死從“淨語計劃”核心服務器中偷拍到的係統界麵邏輯圖。
其中一條不起眼的冗餘處理規則寫著:當同一主體出現兩個具有同等效力但內容矛盾的身份狀態時,為避免邏輯崩潰,係統將自動觸發“幽靈仲裁”機製,將該爭議數據暫時引流至離線緩存區,直至收到更高權限的指令。
她睜開眼,抓起一支畫圖用的碳筆,在無限符號中央的交彙點,用力寫下幾個字:“以非人之名,入無籍之地。”
話音落定,她劃開打火機,點燃了那份偽造證明的一角。
橘紅色的火焰舔舐著紙張,升騰起一股黑煙。
就在火焰升起的那一刹那,整個地麵傳來一陣低沉的、如同巨型硬盤啟動時發出的低頻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