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震顫並非源自外部,而是從他存在的根基處噴湧而出,億萬個無聲的呐喊在他聲帶深處激烈衝撞,爭先恐後地要奪取他嘴巴的控製權,將他撕裂成無數亡魂的發聲器。
但他沒有後退。
在劇痛與撕裂感的洪流中,沈默反而將那柄用腿骨磨成的解剖刀調轉方向,刀尖穩穩地抵住了自己咽喉正中的甲狀軟骨。
他並非要自戕,而是需要一個導體。
刀尖冰冷的金屬觸感,成了他感知體內風暴的探針,將那股瘋狂的共振頻率清晰無比地傳遞到他的神經末梢。
他閉上雙眼,屏蔽了眼前搖搖欲墜的屍檢台和牆壁上扭曲的舌陣。
父親最後那段通話錄音的波形圖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是一串代表著“存在”與“信息”的、獨一無二的聲學指紋。
而此刻,他體內那股即將衝破喉嚨的震蕩,其頻率、振幅、相位……一切參數都與父親的波形圖形成了完美的、鏡像般的反轉。
一個瘋狂而精準的念頭擊中了他:如果聲音是“存在”的振動,那麼一種與之完全反相的“寂靜”,就是一把能將“存在”本身精準剝離的解剖刀。
它不是簡單的沉默,而是對聲音的主動抵消與湮滅。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像一個溺水者放棄掙紮般,主動切斷了所有呼吸肌的神經指令,肺部瞬間停止了供氣。
聲帶失去了氣流的衝擊,也失去了維持張力的肌力,刹那間成了一片絕對鬆弛的、不再響應任何外來意誌的死肉,仿佛一具真正屍體喉中的器官。
那股億萬亡魂彙聚的共振失去了附著與作用的基底,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能量都在這絕對的“非響應態”中瞬間消弭。
幾乎在同一時刻,布滿牆壁的舌陣集體僵直,所有令人作嘔的抖動戛然而止。
街道上,昏迷中的蘇晚螢是被一陣刺骨的血腥味喚醒的。
她勉強睜開眼,視網膜依舊無法分辨色彩,世界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灰。
但她注意到了,腳下由地磚血液彙聚而成的巨大“求”字,其血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蛛網般細密的裂紋,仿佛一片瞬間乾涸的河床。
她掙紮著坐起身,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傳來一種極其微弱、近乎不可聞的震動。
她立刻從懷中取出那塊老式懷表,不是為了看時間,而是將它平放在地麵,冰冷的玻璃表盤緊貼著乾裂的地磚。
很快,一層薄霜在表盤上凝結,並隨著地麵的震動,竟奇跡般地聚合成斷斷續續的摩爾斯電碼:“……他說不出話了……它們急了……”
蘇晚螢的心猛地一沉。
她瞬間明白了,沈默成功進入了某種“非響應態”,切斷了殘響通過聲音對他的錨定。
而現在,那些東西正試圖通過更原始的物理傳導——大地的震動,來重新定位並控製他。
她不能讓它們得逞。
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湧入口腔。
她將一口舌尖血精準地塗抹在一枚古舊的銅錢表麵,隨即起身,以自身為圓心,逆時針繞行三圈,最後將那枚沾血的銅錢用力按在自己頭頂。
這是古老的民間儀式——“死者封棺”的模擬。
生者模仿死者,便能暫時從“可被召喚”的序列中脫離。
她的體溫開始急劇下降,脈搏微弱到幾乎無法探查,那股一直追蹤著她的無形信息流,在觸及到她這具“屍體”時,終於再次中斷了。
而在城市另一端,焚化爐的廢墟之中,阿彩雙膝跪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砂紙在摩擦自己燒灼的喉嚨。
她知道,吞下焚化爐的灰燼,意味著她將永遠失去清晰言語的能力,那不僅僅是聲帶的物理損傷,更是與某種“契約”的綁定。
但她早有準備。
她顫抖著手,從自己左臂上撕下一角皮膚。
那上麵用特製的墨水紋著焚屍爐的精密結構圖。
她將這塊帶血的皮膚浸入隨身攜帶的小瓶福爾馬林中,皮膚組織迅速脫水、硬化,變成了一張半透明的標本切片。
接著,她用一小截碳筆,在標本背麵精準地標注了一行坐標:“第三夾層·東側通風口·距底板0.e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