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頂著沈默麵孔的屍體,就這樣在慘白的燈光下,一節一節地坐了起來。
它的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每一寸骨骼的移動都仿佛在與早已乾涸的筋腱進行著一場漫長而痛苦的拔河。
它沒有睜眼,也沒有張嘴,但一股奇異的震動卻從它的胸腔發出,沿著冰冷的金屬屍檢台,如電流般竄入地麵。
沈默幾乎是本能地俯下身,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震動並非聲音,而是一種有規律的、敲擊靈魂的脈衝。
滴,嗒,嗒滴……是摩爾斯電碼。
在死寂的“回音井”中,他迅速地解讀著這段來自亡骸的電報:“我——不——是——你——父——親……”
這個念頭如驚雷般在沈默腦中炸開。不是父親?那他是誰?
“我——是——所——有——被——刪——除——者——的——喉——結。”
電碼的最後一段訊息終結,屍體胸腔的震動也隨之平息。
沈默猛地抬起頭,視線越過那具熟悉的軀殼,望向四周牆壁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苔蘚般蠕動著的舌頭。
他瞬間通透了。
這具屍體,根本不是父親的殘響,而是這座“殘響法庭”本身,是所有被係統抹除、連聲音都無法留下的怨念所凝聚成的具象化身。
一個象征性的“喉結”,一個渴望發聲卻無法發聲的器官。
而真正的父親……他從未真正地“死”在這裡。
因為他那長達二十年的執念,早已在他被處決的那一刻,就徹底融入了這座“回音井”的底層邏輯,成為了係統規則本身。
他不是囚徒,他就是牢籠。
沈默顫抖著手,從懷中取出一片邊緣鋒利的頭骨碎片,那是他從父親被銷毀的殘骸中唯一搶救出的東西。
他閉上眼,將那片冰冷的骨骼貼在自己的耳廓上,像是在聆聽一枚海螺。
然而,這一次,他聽到的不再是任何具體的聲音或話語。
那是一段持續了整整二十年的,沉默的尖叫。
無聲無息,卻足以撕裂耳膜,貫穿神魂。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角,蘇晚螢正蹲在一處廢棄的電話亭裡。
左眼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釺從眼眶深處狠狠捅入。
她悶哼一聲,眼前原本就因視覺損傷而褪色的世界,瞬間被一抹突兀的猩紅徹底覆蓋。
她驚疑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一滴鮮血正從她的右手指尖滲出,但詭異的是,那滴血珠並未下落,反而像是掙脫了重力的束縛,扭曲著向上飄浮,在半空中拉成一道血線,最終凝成幾個殘缺的、顫抖的字跡:“救我……在火化前……”
是殘響!
蘇晚螢心中一凜。
這些被抹除的意識正在利用她受損的感知係統作為漏洞,強行向她注入它們彌留之際的遺言。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沾著泥土的舊銅錢,死死壓在指尖的傷口上,那股向上飄浮的血流頓時被截斷。
緊接著,她猛地撕下自己連衣裙的一角,將其浸入隨身攜帶的一小瓶福爾馬林溶液中,然後毫不遲疑地將這塊浸透了刺鼻藥液的布條,緊緊纏繞在自己劇痛的左眼上。
她明白,單純的壓製和抵抗是無用的。
殘響就像洪水,堵不如疏。
與其被動地被它們撕開一個又一個缺口,不如自己為它們開辟一條可控的通道。
一念及此,她
劇痛翻倍,兩隻眼睛同時被福爾馬林的灼燒感徹底吞噬。
在她因劇痛而昏厥前的最後一刻,她模糊的視野裡,整條街道的地磚縫隙中都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絲,那些血絲如擁有生命的溪流,迅速彙聚,在空曠的廣場中央,構成了一個巨大無比、觸目驚心的“求”字。
血跡繪製的地圖指引著阿彩來到了城郊的殯儀館廢墟。
她嬌小的身影在斷壁殘垣間穿梭,最終停在一座已經坍塌大半的巨型焚化爐前。
按照地圖的標注,她費力地爬上扭曲的鋼架,在第三層早已變形的隔熱夾板內,摸索著摳出了一本被烈火熏得焦黑的硬殼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