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城南廢棄氣象站的圓形屋頂成了孤島。
沈默站在島心,腳下是整座城市的燈火之海,每一盞亮起的窗,都是一個閃爍的神經元。
他手中的金屬環冰冷刺骨,上麵纏繞的腐敗組織在風中散發出微弱的腥甜,仿佛某種死而不僵的生命。
過去十二小時的城市脈搏在他腦中清晰浮現。
城東電纜井,城西交通樞紐,北區老式居民樓……所有突發電路故障的地點,都曾是“言語殘響”事件的高發區。
他布下的“假接地”裝置,正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引發了整個殘響係統的連鎖共振。
那是一個看不見的、由信息和能量構成的龐大生命體,此刻正因這微小的擾動而焦躁不安。
他沒有選擇繼續強化乾擾,那無異於在黑暗中點燃火炬,隻會招來致命的撲殺。
他要做的,是讓火炬熄滅,然後遞給敵人一根會緩慢自燃的朽木。
沈默冷靜地從口袋裡取出一把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團仍在微微抽搐的組織從金屬環上剝離,扔進腳下彙集的雨水中,看著它迅速溶解,化為烏有。
隨即,他換上了一片從旁邊廢棄水管上剝落的、再普通不過的鐵鏽。
它暗紅、脆弱,毫無能量波動,是這個世界上最平凡的衰敗物。
他走到屋頂邊緣,找到那根直指天空的避雷針,在其粗糙的水泥基座下挖開一個淺坑,將這枚偽裝過的金屬環埋了進去。
他知道,殘響係統此刻已經進入最高警覺狀態,任何攜帶有真實汙染源能量的物體都會被瞬間定位並清除。
唯有這種“看似異常,實則平凡”的變化,才能騙過它冰冷的邏輯,讓它在掃描後將此處的微弱信號波動歸類為“環境自然鏽蝕”,一個無需理會的低級威脅。
他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基座,看著渾濁的鏽色水流順著屋頂的排水管道,蜿蜒而下,最終彙入地底深處盤根錯節的電纜井網。
一場緩慢的、無人察覺的“鏽蝕汙染”,就這樣開始了。
它不會立刻造成破壞,但會像癌細胞一樣,附著在城市的信息血管上,慢慢侵蝕,直到係統發現時,已病入膏肓。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市電力調度中心高牆外的陰影裡,蘇晚螢的身影如貓一般輕盈。
她從特製的鞋墊夾層中取出一張被汗水浸得微微軟化的紙片殘角,那是她最後的籌碼。
她沒有光源,隻借著遠處監控探頭的微光,將紙片浸入一個裝著透明顯影液的小瓶中。
幾秒鐘後,紙片邊緣,一個模糊的輪廓緩緩浮現——是半個“氵”字。
那熟悉的筆鋒,與沈默口袋裡那塊銘牌殘片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她心中一緊,卻沒有嘗試拚接。
此刻,完整即是暴露。
她迅速將這枚殘角貼在一塊從廢包裡取出的老舊電容外殼內側,再將電容不經意地塞進牆角一台待報廢的變壓器散熱格柵深處。
她想起在修複古籍時學到的“以舊掩新”之法——真正的修補痕跡,從不藏在完美無瑕之處,而是要藏在那些原本就該破損、本就該有雜質的地方。
這台老舊的變壓器,本身就是一堆“信息垃圾”,是係統掃描時最容易忽略的背景噪音。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離開,而是像一尊雕塑,蹲守在變電站圍牆外的灌木叢中,目光鎖定著內部庭院上方的一塊巨型監控屏幕。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雨點敲打著她的雨衣,發出單調的聲響。
三個小時後,屏幕上代表區域狀態的網格圖上,她所在的區域忽然閃爍起黃色的警示框。
一行小字浮現:潛在信息節點,建議提升監控等級。
幾乎是同時,兩架造型奇特的無人機從夜空中降下,無聲地懸停在變壓器上空,交叉的光束反複掃描著那片區域。
蘇晚螢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他們終於上鉤了。
係統發現了“異常”,卻無法定義這異常,隻能將其標記為“潛在”威脅,用最常規的手段進行監視。
這枚小小的紙片,就像一根紮進巨人腳掌的刺,雖不致命,卻成功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
城市的另一邊,沈默已經抵達了老城區。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舊時光的氣息。
他拐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儘頭是一處塌陷的地窖,黑洞洞的入口向下延伸,積水中倒映著慘白的天光。
這裡,正是他從那次詭異的水中倒影裡窺見的位置。
他沒有攜帶任何高科技設備,隻背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
他解開袋口,裡麵裝的並非武器或工具,而是從殯儀館火化爐旁收集來的骨灰混合物,冰冷而細膩。
他跪在地窖邊緣,將骨灰均勻地撒入下方的積水之中。
灰白的粉末在墨綠色的水麵上暈開,像一幅抽象的死亡畫卷。
然後,他撿起一根漂浮在水邊的長竹竿,伸入水中,開始緩緩攪動。
他的動作極有規律,並非胡亂劃動,而是在水麵製造出一圈圈特定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