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主治醫師那一欄的簽名,三個字如同烙鐵般燙傷了他的眼睛——林秋棠。
一瞬間,所有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他為什麼會對福利院的案子產生莫名的執念?
為什麼林秋棠的資料會讓他感到熟悉?
為什麼那段旋律會讓他心神不寧?
原來,他自己也是林秋棠當年的實驗對象之一。
那場所謂的腦瘤手術,很可能就是一場騙局。
而那隻他早已遺忘的藍布枕頭,根本不是普通的安撫物,而是她贈予他的“禮物”,是他童年時期唯一保留下來的“夢境接入終端”!
他之所以能活下來,或許是因為他遺忘了,或許是因為實驗的某種意外中斷。
沈默渾身冰冷,卻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終於明白,自己與這個案子之間,存在著無法割裂的宿命聯係。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蘇晚螢的號碼,聲音平靜而堅定:“我來做那個容器。”
廢棄的教室中央,沈默平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頭下,枕著的正是那隻從記憶深處浮現的藍布枕頭。
蘇晚螢神色凝重,她用七根纖細如發的銀絲,一端連接著沈默兩側的太陽穴,另一端則輕輕搭在昏睡中的小舟手腕上。
“記住,無論在裡麵看到什麼,守住你的本心。”蘇晚螢最後叮囑道,“一旦感覺自己快被吞噬,就想象你最想回到的地方。”
沈默閉上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隨著蘇晚螢一聲低喝,儀式啟動。
刹那間,天旋地轉。
沈默感覺自己像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入,墜入無儘的黑暗。
當他再次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幽深、壓抑的隧道裡。
隧道的牆壁是醫院那種冰冷的白色瓷磚,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他認出來了,這是他照片裡那條童年病房的走廊。
無數穿著同樣病號服的孩童,正在隧道中驚慌失措地向前奔跑,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恐懼,仿佛身後有猛獸在追趕。
在他們身後,一扇扇病房的門“砰、砰、砰”地接連關閉,將他們隔絕在更深的黑暗裡。
沈默沒有跟著跑。他的目光被角落裡的一個身影吸引了。
一個小男孩正蹲在牆角,抱著一隻藍布枕頭,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地,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那張臉上掛著淚痕,眼神裡充滿了被世界拋棄的絕望。
那是童年的他自己。
沈默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一步步走過去,在那個小小的自己麵前蹲下。
他沒有說話,沒有問他為什麼哭,也沒有試圖解釋任何事。
他隻是伸出雙臂,輕輕地、溫柔地,將那個顫抖的、孤獨的孩子擁入懷中。
就在他抱住童年自己的那一刹那,奇跡發生了。
所有正在奔跑的孩子,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齊刷刷地停下腳步,同時回頭望向他們。
那些空洞、恐懼的眼神裡,漸漸亮起了微光。
而那條看似沒有儘頭的黑暗隧道,在遙遠的前方,也驟然亮起了一道溫暖而明亮的白光。
儀式結束了。
蘇晚螢疲憊地切斷了最後一根銀絲。
床上的小舟,臉色恢複了紅潤,呼吸變得平穩悠長,像一個做著美夢的嬰兒。
而躺在地上的沈默,卻在睜開眼睛的瞬間,淚流滿麵。
那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一種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孤獨和恐懼的徹底釋放。
這是他成年之後,第一次如此失聲痛哭。
他顫抖著拿起桌上的絲絹,隻見上麵由情感凝結的墨跡已經全部消失,變得潔白如新。
也就在此時,絲絹內部仿佛有一個微型錄音裝置被激活,一個清澈乾淨、帶著些許喜悅的童聲自動播放出來,回蕩在空曠的教室裡:
“謝謝你,回來接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福利院廢墟的方向,所有緊閉的窗戶竟同時映出了溫暖的燈火,宛如一場無聲的守夜。
緊接著,那座早已停擺了十幾年的大掛鐘,竟“當、當、當”地響了起來,鐘聲悠遠而肅穆,不多不少,整整十三響。
而在遙遠的地表之上,那根貼著失蹤兒童信息表格的路燈柱下,被雨水浸濕的紙張已經徹底乾透。
原本空白的背麵,一行嶄新的、仿佛用鮮血寫成的字跡,在月光下緩緩浮現:
“見證者已就位。下一案,開始。”
沈默的哭聲漸漸停止,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寧靜。
仿佛一場持續了二十多年的高燒,終於退去。
連接被切斷的瞬間,那些湧入他腦海的、屬於十三個孩子的破碎記憶也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一片空曠。
然而,就在這片空曠之中,一絲極淡、卻又無比清晰的香氣,不知從何處飄來,縈繞在他的鼻尖。
那不是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塵土的味道,而是一種清甜又帶著些許苦澀的、盛開在夏夜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