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臨,其餘的感官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
他將一個骨傳導聽診器牢牢貼在耳後,接收器則握在手中。
“我需要你做我的眼睛。”他對蘇晚螢說,“引導我,避開障礙物。”
蘇晚螢點了點頭,扶住他的手臂。
兩人如同在深海中探索的潛水員,一步步深入廢墟的腹地。
沈默將聽診器的接收端貼在冰冷的牆壁上,仔細聆聽著建築內部的“心跳”。
走廊,教室,樓梯……一片死寂。
當他們走到二樓走廊的儘頭,一個曾經被木板封死的轉角時,聽診器裡突然傳來了一陣規律的搏動。
咚……咚……咚……
那聲音沉悶而有力,頻率很奇怪,介於成年人的心跳和嬰兒的心跳之間,既不屬於生,也不屬於死。
沈默順著聲波傳來的路徑摸索,指尖最終觸到了一麵潮濕的磚牆。
牆的表麵異常光滑,帶著一種溫潤的觸感,仿佛活物的皮膚,又像是**的內壁。
他沒有拿出工具進行破拆,而是從背包裡取出一個噴霧瓶,裡麵裝著的並非腐蝕性的福爾馬林,而是他臨時調配的生理鹽水。
他將溫熱的鹽水均勻地噴灑在牆麵上,模擬著羊水的環境,這是一種安撫,而非攻擊。
就在這時,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小舟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人蜷縮在地,雙手死死抱住腦袋,指縫間竟滲出了絲絲血跡。
蘇晚螢大驚失色,立刻蹲下身檢查,她的指尖剛一觸碰到小舟的額頭,就感到一種高頻的震動從他顱骨內傳出。
她駭然發現,這震動的頻率,竟與牆壁裡傳來的胎動完全同步!
“它在利用小舟!”蘇晚螢的聲音因為驚恐而變得尖銳,“小舟成了它的神經接口,它想通過小舟的感知係統‘出生’!”
情急之下,她不及細想,從發髻上抽下一根用來固定頭發的銀質繡花針,毫不猶豫地刺破自己的指尖,將一滴鮮血蘸在針尖上。
隨即,她以驚人的速度在小舟的額頭畫下了一個繁複而古老的符文——“封識印”,蘇家祖傳的阻斷術式,專門用來切斷人與邪祟之間的精神鏈接。
針尖落下的瞬間,整棟建築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巨響,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們麵前那麵光滑的牆壁,牆皮如蛇蛻般寸寸剝落,露出了內層的壁畫。
畫上,七個麵容模糊的孩子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圓圈,在他們圓圈的中央,懸浮著一團無法名狀的、溫暖而模糊的光影。
壁畫下方,用稚嫩的筆觸寫著一行血紅的字:“我們都不想醒,你能替我們睡嗎?”
沈默猛地扯下眼罩,雙眼因長時間的黑暗而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死死盯著那幅壁畫,良久,仿佛要把那行字刻進靈魂裡。
不想醒來,因為“醒來”對他們而言,就意味著在那場大火中再次“死亡”。
它們不是想降生,而是想找一個替身,替它們永遠地“睡”下去,維持這個永恒的夢境。
他緩緩轉身,走回那間布滿灰塵的教室,從角落裡找到一隻被遺棄的空玻璃罐。
他回到眾人身邊,將罐子擦拭乾淨,注入自己帶來的、尚有餘溫的生理鹽水,然後從地上撿起一枚光滑的鵝卵石,輕輕放入水中。
一個替代性的、安全的、透明的“**”完成了。
沈默將這個玻璃罐鄭重地放在講台中央,那裡是整間教室的焦點。
他凝視著那麵仍在微微震顫的牆壁,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卻清晰無比的聲音說:“你可以不出來,我們可以進去。”
話音落下的刹那,牆體所有的搏動戛然而止。
小舟的身體一軟,呼吸瞬間平穩下來,陷入了沉睡。
而在福利院之外的城市街角,那個蜷縮在陰影裡的流浪漢,手中的表格上,一行新的字跡憑空浮現,墨水仿佛還帶著濕氣:“聽見了。等你們入夢。”
夜色漸深,廢棄的福利院終於回歸死寂。
沈默站在原地,感受著前所未有的疲憊,但這疲憊不再是身體的極限,而像一扇虛掩的門。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睡眠,這個人類最基本、最日常的行為,竟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