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標不是對抗或逃離,而是以“純粹傾聽者”的身份,抵達那條甬道的最儘頭——那個被蘇晚螢稱之為“命名之室”的地方,去捕獲“第一聲呼喚”的源頭信息。
“所有規則類怪談的核心,都是一份契約。”蘇晚螢在最後叮囑道,“你必須找到是誰、在何時、對誰、說了第一句話。那是整個殘響係統的‘創世契約’,解開它,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沈默點了點頭,躺在冰冷的行軍床上,將那枚冰涼滑膩的眠玉蟬含在舌下。
他閉上眼,放空思緒,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玉蟬融化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舌尖炸開,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細針同時刺入了他的每一條味覺神經,並順著神經末梢,向大腦深處瘋狂蔓延。
劇痛過後,是極致的寧靜。
他再次出現在那條青磚甬道中。但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甬道兩側的牆壁正在一片片地剝落,如同乾涸的死皮。
牆皮之後,不是磚石,而是一張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人臉。
他們全都是沈默法醫生涯中經手過的死者,麵容灰敗,嘴唇無聲地開合,仿佛在齊聲誦讀著一部聽不見的經文。
他強忍著頭皮發麻的恐懼,壓下分析這些麵孔身份的職業本能,一步步向前。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也不能回應。
他隻是一個純粹的傾聽者。
甬道的儘頭,出現了一扇“門”。
它沒有門框,沒有門板,隻是一片純粹的、扭曲的虛空。
按照之前的推演,他需要表達出意願,比如開口說出“我要進去”,這扇門才會為他打開。
這是規則的一部分。
沈默咬緊牙關,堅守著“純粹傾聽者”的身份,保持絕對的沉默。
然而,就在他與那片虛空對峙的第三秒,那扇“門”竟然自動向兩側裂開,一個入口悄然洞開。
它在歡迎他。
沈默心中一凜,邁步而入。
門內空無一物,沒有預想中的祭壇,也沒有任何詭異的存在。
世界的中心,隻有一麵頂天立地的巨大水鏡。
鏡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臉。
就在他注視著鏡中自己的刹那,鏡麵裡的“沈默”動了。
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無比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接著,鏡中人緩緩張開了嘴,用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口型,無聲地吐出三個字。
沈默猛地睜開眼睛,從行軍床上彈坐而起,劇烈地喘息著。
一旁的儀器發出一陣急促的報警聲,蘇晚螢立刻上前扶住他:“你回來了!看到了什麼?”
沈默的臉色慘白如紙,唇角還殘留著眠玉蟬融化後的白色粉末。
他沒有回答,而是抓過旁邊的筆記本和筆,顫抖著手,飛快地寫下夢境最後的畫麵細節。
甬道、人臉、自動開啟的門、水鏡……最後,他寫下了鏡中人無聲的口型——
“我是你媽。”
蘇晚螢看著這四個字,眉頭緊鎖,但隨即,她的目光凝固在了筆記本的另一行字上,忽然指著它發問:“等等,你說……鏡子裡的你,‘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沈默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是他記憶中最深刻的細節之一。
蘇晚螢的聲音陡然變得乾澀微顫:“可是沈默……我調查過你母親的資料,她死於突發車禍,當場死亡,遺體被直接送往了殯儀館的停屍間,根本沒有進過醫院病房,也就不可能穿上病號服。”
一瞬間,整個隔音實驗室的空氣仿佛被抽空了。
沈默和蘇晚螢對視著,一股比夢境本身更加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不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犯下的低級錯誤。
真正的恐怖,不是有“東西”在冒充他的至親,而是那個被稱之為“殘響”的存在,早已熟知他內心最深處的記憶漏洞,並且……主動為他進行了“修正”和“補完”。
它不是在模仿他記憶中的母親。
它是在告訴他,一個更符合邏輯的、他母親“本應該有”的樣子。
一個龐大的、無法想象的思維迷宮在他腦中轟然成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手持解剖刀的獵人,在外部追尋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凶手”。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搞錯了方向。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如此精準地洞悉他記憶的盲點,並以一種冷酷的、絕對理性的方式去填補這個邏輯缺陷的……還能是誰?
沈默的目光緩緩垂下,落在自己那雙曾經解剖過無數屍體、尋找唯一真相的手上。
這一次,手術刀的刀鋒,似乎要轉向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