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灰核的呼吸並非比喻。
隔離室內的空氣被攪動,形成肉眼不可見的渦流。
每一次跳動,灰質團塊表麵那無數微型耳廓狀的螺旋突起,便如含羞草般齊齊收縮,再緩緩舒張。
這個過程釋放出極其微弱的聲波,頻率遠低於人耳的感知範圍。
但它們並非就此消散。
停屍間特製的鉛襯金屬牆麵,本是為了隔絕輻射,此刻卻成了一麵完美的反射鏡。
無聲的波紋撞擊牆壁,反射,疊加,在有限的空間內形成了穩定的駐波。
沈默的眼球因失血和劇痛而布滿血絲,但他的大腦卻在超頻運轉。
他強撐著最後一絲清醒,用儘全力抬起手,指向了樣本罐:“熒光染劑……標記……神經束的斷口。”
蘇晚螢立刻會意,拿起一支新的染劑注射器,小心翼翼地將一滴幽藍色的液體滴在灰質團塊那根被斬斷的神經束末梢。
那根細如發絲的白色組織,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
它貪婪地吸收著染劑,幽藍色的光芒順著它的脈絡瞬間逆流而上。
光芒沒有停止在斷口處,而是穿透了密封罐的玻璃,在空氣中拉出一條纖細的、發光的軌跡。
那軌跡的終點,並非沈默大腦的語言中樞。
恰恰相反。
它像一根無形的、倒生的根係,另一端深深紮根在沈默的顱骨切口之內,將他的整個大腦,視為一片賴以生存的土壤。
它的目的不是傳遞信息給他,而是從他身上汲取某種能量——“回應”的能量。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終於明白,這不是寄生。寄生是索取,是消耗。
這是栽種。他是一塊試驗田,被種下了一顆等待發芽的種子。
“……承名者不亡,唯改形。”
蘇晚螢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她戴著一雙厚重的防震手套,正高舉著那塊來自小舟的陶片,在樣本罐的正上方,以一種固定的韻律緩慢旋轉。
就在陶片第三次劃過隔離室的東南角時,陶片與灰核的共振在空中激起了一圈漣漪,幾個扭曲的古篆字投影般短暫地浮現,隨即消散。
她臉色蒼白地放下陶片,眼中滿是驚駭與了然。
“我想起來了……在博物館資料室的角落裡,有一本殘缺的《禁音手劄》,末頁寫著:‘初喚無主,借骨成聲;首聽立契,以血為鐘。’”
她轉向沈默,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沈默,我們都搞錯了!第一個聽見‘林秋棠’這個名字的人,不是受害者!她是自願的!她自願成為了第一個‘回聲’的容器,一個‘命名祭司’!而‘林秋棠’這個名字本身……它不是人名,它是一道指令,是開啟整個‘殘響’係統的原始口令!”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守護在旁的小舟,毫無征兆地雙膝跪地,雙手張開,用掌心猛地拍擊了三下地麵。
“咚——咚——咚——”
沉悶的低頻震動透過水泥地傳導開來,讓金屬解剖台都發出了嗡嗡的顫音。
蘇晚螢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這是他們之間早已約定好的最高等級警報——“信息汙染過載”,意味著現實的結構,正在被“殘響”侵蝕,開始出現無法逆轉的扭曲。
她猛地環顧四周。
解剖台邊緣那道被燈光拉長的影子,在沈默身體輕微晃動時,竟然比他的動作延遲了整整半秒才跟著移動,仿佛被粘稠的空氣拖拽著。
隔離室的獨立通風口裡,吹出的不再是過濾後的潔淨空氣,而是一股濃烈的、仿佛焚燒舊報紙和檔案袋的紙灰氣味。
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沈默在手術中從鼻腔滲出的幾滴黑色血液,落在冰冷的地磚上,並未像正常血液那樣凝固。
它們像擁有了智能的蟻群,悄無聲息地蠕動、彙聚,最終在牆角的位置,緩緩拚出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關門。
蘇晚螢的心沉到了穀底。
這間為了防止汙染物擴散的特種生物隔離室,從設計之初就沒有門把手,一旦從內部鎖閉,除非外部授權,否則就是一座絕對的牢籠。
這是警告,也是陷阱。
“來不及了,”沈寞的聲音沙啞但異常鎮定,“它在封鎖現場。必須啟動臨時淨化程序。”
他指向牆角一台落滿灰塵的老舊設備,那是一台被淘汰的聲紋儀,但裡麵的硬盤還儲存著他過去幾個月的所有研究數據。
“用它播放‘無聲的訴說’,就是我之前記錄下的,那種隻存在於電磁脈衝中的‘語言’。”沈默喘息著,飛速解釋他的邏輯,“模擬一次大規模的信息溢出,讓它誤以為‘宿主’已經崩潰,誘使它為了自保,主動釋放所有儲存的記憶數據流。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蘇日螢和小舟對視一眼,立刻行動。
小舟負責連接線路,蘇晚螢則在終端上飛快地調出那個被標記為“深度夢囈07”的波形文件。
她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整個地下三層的所有燈光猛地一暗,備用電源刺耳的警報聲還未響起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