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計劃被迅速製定:由小舟作為現實與虛幻之間的“調頻器”,他將用自己獨特的感知能力,以身體的共振頻率,為沈默的意識搭建一條最穩定的信息通道,防止他在夢境深處迷航。
蘇晚螢則手持終語鈴,坐鎮現實世界的錨點,一旦情況失控,她將嘗試強行中斷鏈接。
而沈默,目標不再是抵達那個空洞的“命名之室”,而是要逆流而上,反向追溯至契約最初斷裂的源頭——那場焚毀一切的大火,最後的三分鐘。
他必須在夢境中,找到“啞姑”留下的最原始的意誌,並親口說出她當年未能完成的那句封印之詞。
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源上,斬斷這條延續了不知多少代的傳承鏈條。
他再次將那枚黑色的藥片含在舌下。
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世界開始旋轉、下沉。
這一次,當他再次墜入那條熟悉的、布滿無數嘴唇的甬道時,他不再抵抗。
母親溫柔的呼喚,案件死者淒厲的尖叫,同事們關切的詢問……所有的聲音如潮水般穿透他的耳膜,灌入他的腦海。
他任由它們衝刷,不再試圖分辨,不再試圖格擋。
當所有聲音彙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白噪音時,他感到自己穿透了一層薄膜。
眼前,是衝天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
燒焦的木梁吱嘎作響,隨時可能坍塌。
他看見了,在搖搖欲墜的牆角,一個隻有四五歲大的男孩正蜷縮在那裡,滿臉淚痕與黑灰,因為恐懼而失聲。
而在男孩身前,那個被稱為“啞姑”的女人正跪倒在地,她大半個後背都已被火焰吞噬,卻依然用身體死死護住那個孩子。
她的嘴唇在一張一合,似乎在用儘最後的力氣說著什麼,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
沈默衝了過去,他俯下身,試圖從她的唇語中讀出信息。
然而,他絕望地發現,那根本不是現代漢語的口型,而是一種他從未聽聞過的古老方言。
時間在飛速流逝,頭頂的房梁發出了斷裂前的最後哀鳴。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被遺忘的童年習慣如閃電般擊中了他。
他猛然想起,那個女人不愛說話,卻總喜歡牽著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溫熱的掌心裡寫字。
沒有絲毫猶豫,沈默翻轉自己成年後的右手,覆上了她在火焰中那隻枯瘦、焦黑的手掌。
接觸的瞬間,仿佛激活了一段深埋了二十年的記憶回路。
一段不屬於他,卻又烙印在他生命最深處的信息流,轟然炸開。
他瞬間明悟了那句無聲遺言的真正含義。
她說的是——
“替我……聽完這個世界。”
火場幻象中,成年的沈默緩緩站直身體,他仰起頭,對著那即將砸落的燃燒房梁,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混合著疲憊與決絕的語氣,大聲回應道:
“我聽完了。”
刹那間,萬籟俱寂。
現實世界中,蘇晚螢手中的終語鈴,無風自響。
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漣漪以它為中心擴散開來。
與此同時,舊法院的地底深處,傳來一陣連綿不絕的、細密的碎裂聲,仿佛有成千上萬隻青銅鑄就的耳朵,在同一時刻崩解成粉末。
小舟悶哼一聲,直挺挺地向後癱倒在地,身體劇烈抽搐,十指痙攣地扭曲成一個祈禱的形狀。
蘇晚螢驚駭地看向監測儀,屏幕上,代表沈默腦波活動的光點劇烈閃爍了幾下,便迅速平緩、拉長,直至無限趨近於一條代表死亡的直線。
她瘋了一般撲過去,顫抖的手指伸向沈默的鼻端,幾乎感覺不到一絲氣息。
就在她眼中湧上絕望,準備尖叫呼叫急救的瞬間,沈默一直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了。
他的瞳孔裡不再是法醫的冷靜,而是一種深淵般的沉寂。
他看著天花板,喉結滾動,似乎在適應一種全新的發聲方式。
然後,他開口了,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現在……輪到我說了。”
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辦公室裡。
隻是,這不再是他一個人的聲音,那單薄的音節之下,竟還藏著另一個蒼老、沙啞的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