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無形的薄膜,覆蓋了ICU病房裡的每一個角落。
心電監護儀發出單調而平穩的“滴滴”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證明生命仍在繼續的節拍。
蘇晚螢坐在病床邊,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著沈默的臉。
那張總是掛著冷靜、甚至有些疏離表情的臉,此刻蒼白得像一張紙,被透明的氧氣麵罩籠罩著。
他身上連接著各種各樣的管線,像一個被現代醫學強行挽留在人間的精密儀器。
醫生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
“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情況非常複雜。他的腦電波活動極度異常,大腦皮層,尤其是負責語言、邏輯和高級思維活動的區域,遭受了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類似超高頻信息過載的損傷。通俗點說,就像一台CPU被燒毀的電腦。他活著,但可能永遠不會醒來,醫學上稱之為持續性植物狀態。”
蘇晚螢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她不相信。
沈默那種人,他的思維就是他的生命,他的邏輯就是他的骨骼。
如果這些都崩塌了,那和死亡又有什麼區彆?
“他沒死,但他也不在了。”
這是她聽完醫生解釋後,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一個殘忍而精準的悖論。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清瘦的身影走了進來。是小舟。
他看起來比前幾天更加憔悴,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能看穿這間屋子裡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東西。
他走到病床的另一側,沒有看儀器,也沒有看沈默的臉,而是靜靜地“凝視”著沈默身體周圍的空氣。
蘇晚螢沒有說話,她知道小舟能“看”到常人無法感知的東西。
自從火葬場事件後,小舟就成了唯一能提供“超自然”層麵反饋的人。
良久,小舟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本和筆,在上麵快速寫下一行字,遞給蘇晚螢。
【他的光,散了。】
蘇晚螢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小舟的比喻。
在小舟的感知世界裡,人的意識或靈魂是有“形態”和“光亮”的。
她接過筆,聲音沙啞地寫道:【什麼意思?消失了嗎?】
小舟搖了搖頭,又寫。
【不是消失。
像一麵被打碎的鏡子,碎片還在,但拚不起來了。
它們飄在這間屋子裡,很微弱,但沒有離開。
他的身體是錨,把這些碎片鎖在了這裡。】
蘇晚螢怔怔地看著那行字,仿佛看到了希望,又仿佛看到了更深的絕望。
他真的還“在”。
以一種被粉碎的、無法凝聚的形態。
這解釋了為什麼他的身體還活著,但意識卻無法蘇醒。
他的“軟件”崩潰了,驅動不了這具“硬件”。
她想起了沈默在火葬場最後的舉動。
他用現代法理學的邏輯,去否定了一份超自然層麵的“契約”,強行終止了那個以“語言”和“遺言”為核心的殘響係統。
“他怕的不是火……是沒人再願意替它說話。”
沈默以一己之力,成為了那個“拒絕說話”的人。
而代價,就是他自己也被納入了那個終極的“沉默”規則裡。
他吸收了整個係統崩潰時產生的全部信息衝擊,用自己的神經網絡作為最後一道防火牆,保護了整座城市。
他是勝利者,也是唯一的祭品。
“沈默,”蘇晚螢低下頭,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你這個混蛋……你總是這樣。用最理性的方式,去做最瘋狂的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沈默冰涼的手指。
那雙手,曾握著解剖刀,劃開過無數謊言和偽裝,現在卻無力地垂著。
“你解剖了詭異,剖開了它的規則,然後把自己也擺上了手術台……你是不是覺得,連自己的意識崩潰,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她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顫抖,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凝視的小舟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抓住蘇晚螢的手臂,指了指床頭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