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螢的手指冰涼,輕輕搭在小舟的頸動脈上,那微弱而急促的搏動,像是風中殘燭最後的掙紮。
這個被強行征用為發射台的“活體設備”,其內部是否早已因超負荷的運轉而燒毀了?
這個念頭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錐,刺入她的腦海。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郊野的死寂,當醫護人員用擔架抬走小舟時,他的身體依舊保持著一種僵直的姿態,仿佛靈魂的某一部分,還被釘在那台冰冷的發報機上。
醫院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絲溫度,將蘇晚螢臉上的憂慮照得愈發清晰。
幾個小時的等待後,神經內科的主任醫師拿著一疊厚厚的腦電圖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報告,找到了她,眉頭緊鎖得能夾死一隻飛蟲。
“蘇小姐,病人的情況……非常棘手。”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中充滿了困惑與挫敗,“他的顳葉呈現出極為劇烈的、類似癲癇持續狀態下的異常放電,但詭異的是,他的海馬體和整個邊緣係統——也就是我們大腦的記憶中樞,卻同步展現出前所未見的超高活躍度。”
醫生指著一張彩色的腦部掃描圖,上麵大片的紅a區域幾乎覆蓋了整個記憶皮層。
“這不像是癲癇。癲癇是神經元的無序放電,是一片混亂。而他……他的大腦像是在同一時刻,以正常速度的數百倍,並行處理著成百上千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記憶片段,尤其是臨終前的情感爆發點。這在醫學上……無法解釋。”
“有什麼治療方案嗎?”蘇晚螢的聲音乾澀。
“我們隻能進行支持性治療,維持他的生命體征。”醫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唯一的建議,就是將他置於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切斷一切可能的外部信息刺激源,包括聲音、光線,甚至觸碰。我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讓他的大腦……‘冷靜’下來。”
蘇晚螢的心沉了下去。
她明白,醫生的建議隻是杯水車薪。
真正的“刺激源”並非來自外部,而是已經根植在小舟意識深處的那些“殘響”。
如果不能終止這些信息的奔流,小舟將永遠被困在那座意識的電報塔裡,成為一個行走的“殘響墳場”,直到他自己的意識被徹底磨損、湮滅,化為無數他人故事中的一個標點。
她向醫生道了謝,離開了那間令人窒息的病房。
深夜的城市霓虹閃爍,卻照不進她心底的陰霾。
她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博物館。
她站在那片為沈默預留的,名為“沉默的證詞”的展區前,展櫃裡空空如也,隻在正中央的絲絨底座上,放著一本沈默生前翻得最舊的筆記。
她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筆記,一頁頁地翻閱。
她看的不是那些已經成型的案件分析,而是沈默在字裡行間留下的、那些天馬行空的批注和邏輯推演的草稿。
她反複研讀著沈默關於“信息負債”的推論。
沈默認為,“殘響”本質上是一種信息病毒,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被“讀取”和“傳播”。
當一個強大的執念形成,它就背負了必須被言說的“信息負債”,它會不惜一切代價尋找“傾聽者”。
終於,在一次不相關的屍檢報告附錄的末尾,她找到了一行被沈默用紅筆圈出的、幾乎難以辨認的潦草字跡:“當傾聽者成為載體,言語即成寄生蟲。”
就是這句話!
蘇晚螢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仿佛能穿透紙張,看到沈默在寫下這句話時,眼中閃爍的理性光芒。
他一定也走到了這一步。
他推測,曆代試圖解決這類事件的“聽冥者”之所以失敗,並非他們無法破解詭異的規則,恰恰相反,是他們太過於執著地去“理解”、“共情”甚至“安撫”那些執念。
他們試圖用邏輯去梳理瘋狂,用溫情去化解怨恨,但這正中了“殘響”的下懷。
每一次傾聽,每一次回應,都是在為這個循環提供能量,讓寄生蟲愈發壯大。
沈默用自己的死亡成為了終點,他接收了所有信息,然後選擇了永久的沉默。
這才是“歸心者”的真正含義——不是收集,而是終結。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在蘇晚螢心中成型。
她終於悟出了那個被隱藏在所有詭異規則之下的核心——儀式的關鍵,不是銷毀作為介質的信件,而是讓新的承載者,主動、公開、決絕地放棄“傳達”的意願。
第二天淩晨,天還未亮,蘇晚螢便重返那座廢棄的電報塔。
她隨身攜帶的,正是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盒。
塔內,小舟依舊被安置在重症監護室,但蘇晚螢知道,真正的戰場在這裡。
她在塔底中央鋪開一塊潔白的畫布,像是某種儀式的祭台。
然後,她打開鐵盒,將那七封承載著死者最後執念的信件,逐一取出,排列在白布之上。
那一張張仿佛由記憶和骨瓷構成的信紙,在晨曦微光中泛著詭異的潤澤。
她沒有絲毫猶豫,拿起第一封信,雙手用力,將其撕成兩半。
清脆的撕裂聲在空曠的鐵塔中回響,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