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蠟燭立在書房中央,劃燃火柴。
火光觸及燭芯的瞬間,“噗”的一聲輕響,一簇灰藍色的火焰升騰而起。
那火焰極為詭異,燃燒得極其緩慢,沒有一絲煙霧,也感覺不到絲毫熱量,仿佛隻是一個擁有火焰形態的光影。
蘇晚螢在燭火前靜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緩緩張開了嘴。
這是她失聲以來,第一次主動嘗試發聲。
一個無聲的口型——“啊”。
刹那間,那簇灰藍色的燭焰猛地向內一縮,隨即劇烈地扭曲、拉長,仿佛一個饑渴的幽靈,正貪婪地吮吸著什麼。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能量流,正從她洞開的喉嚨深處被強行抽出,源源不斷地彙入那詭異的火焰之中。
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指尖因為能量的流失而變得冰冷刺骨,但她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她在用自己新生的、沉默的器官,清理著血脈中最古老的淤積。
她維持著這個發聲的姿態,直到那支特製的蠟燭燃燒殆儘。
灰藍色的火焰閃爍了一下,悄然熄滅。
在凝固的蠟油中央,赫然凝結著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晶體,表麵光滑如鏡,觸之卻刺骨冰寒。
次日清晨,蘇晚螢駕車來到位於城郊的南山垃圾焚燒廠。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以外聘環境顧問的名義,進入了中控室。
趁著工作人員交接的間隙,她將那顆黑色晶體投入了二號高溫焚燒爐的觀察口。
幾乎在晶體落入的瞬間,中控台上一排代表爐內溫度的紅色數字開始瘋狂飆升。
1000℃、1200℃、1400℃……數字最終停在了1488℃,一個遠超焚燒爐設計負荷的恐怖數值。
然而,刺耳的警報並未響起,所有的控製係統都顯示一切正常,仿佛這驟升的高溫隻是一個無害的幻覺。
半小時後,焚燒爐按規程停爐冷卻。
當厚重的爐門被機械臂緩緩拉開,一股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
蘇晚螢戴著防熱手套和護目鏡,第一個走近。
爐內空空如也,那顆黑晶早已不見蹤影。
但在正對觀察口的耐火磚內壁上,一個嶄新的印記赫然在目——那是一隻燒結成的、半透明的耳廓狀結晶,輪廓與當年在沈默遺體焚燒殘骸中發現的那枚如出一轍。
唯一的區彆是,顏色。
沈默留下的“償音”是琥珀般的淡金色,而眼前這枚,則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近乎墨黑的色澤。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樣本,帶回白屋。
在質譜儀的分析下,最終的答案揭曉了。
這枚黑色耳廓結晶中的有機蛋白鏈,已經被徹底重組,它不再承載任何具體的人類記憶或情感執念,而是呈現出一種高度規則化的、如同計算機編碼般的穩定結構。
它像是某種“沉默的語法”被固化成了物質形態。
歸途,天色已近黃昏。
蘇晚螢的車路過南市巷的廢墟,她下意識地踩下了刹車。
夕陽的餘暉將斷壁殘垣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她看見小舟正一個人站在舊郵局那殘破的石基旁,手裡握著一片枯黃的梧桐葉。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望向她的車。
他臉上帶著蘇晚螢從未見過的、純粹的安寧。
他看見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一個乾淨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一切都很好,無需掛懷。
蘇晚螢沒有下車,也沒有鳴笛。
她隻是默默地舉起手中那個裝著黑色結晶樣本的玻璃瓶,在落日的餘光下,朝他的方向輕輕晃了晃。
陽光穿透玻璃瓶,將那枚墨色耳廓的影子投射在車窗上。
小舟看懂了。他會意地笑了笑,鬆開手,將那片枯葉交還給風。
就在枯葉被風卷起,打著旋兒飄向空中的那一瞬間,蘇晚螢感到自己頸間的螺旋紋路倏地微微一燙。
緊接著,一個極輕、極細微的意識,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
那不是聲音,隻是一句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低語。
“這次……你說完了。”
她沒有回應,隻是抬起手,再次撫過自己的喉嚨。
那道螺旋形的枷鎖,仍在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姿態,緩慢而堅定地收緊。
風穿過廢墟的斷牆,發出嗚嗚的聲響,卷起腳邊一小片在舊日大火中幸存的、燒焦的紙頁。
紙頁在空中翻滾,上麵一個被火焰燎去了半邊的“聽”字依稀可辨。
下一秒,它便在半空中徹底化作飛灰,散入了萬裡無雲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