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僅僅是等待了數秒,一股並非由她主觀意願催發的力量,便接管了她的聲帶。
她的嘴唇自行開合,吐出一句冰冷、清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語,聲音不大,卻精準地穿透了現場所有的嘈雜:
“一九九七年五月十二日,調度室因線路故障,漏播了第三批次家屬樓的緊急撤離通知。時任值班員周誌明,在燒毀當日值班記錄前,喝了半瓶二鍋頭。”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廣場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愕然地望向她這輛毫不起眼的小車。
一位拄著拐杖、滿臉皺紋的老人,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晚螢的方向,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我爸……我爸就是第三批家屬樓的……他們說,他是睡著了沒聽到廣播……”
蘇晚螢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她隻是麵無表情地取出隨身筆記本,在空白頁上記下了“周誌明”三個字,以及那個精確到天的日期。
然後,她重新發動汽車,彙入車流,悄然離去。
這是裁決。
她的喉嚨,她的嘴,已經成了執念法庭的宣判席。
當晚,蘇晚螢將那本不斷增厚的《亡者聽證錄》副本與灰色石板並置在案頭,試圖從這些案例中,歸納總結出一套可複製、可預測的“殘響仲裁標準流程”。
就在她沉思之際,一旁那柄紫檀木尺,竟無風自動,在桌麵上微微滑動了一下。
尺身上雕刻的細密年輪,泛起一層幽幽的微光。
光芒映照在牆壁上,那片由陽光投影出的影文,不知何時已悄然浮現,並在最頂端,新增了一行她從未見過的、殷紅如血的警告:
“法立則怨聚,權授必有償。”
蘇晚螢心頭猛地一凜,立刻拿起手電,湊到鏡子前,仔細檢查自己的喉嚨。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她隻覺一股寒意從尾椎直衝頭頂——那圈原本溫潤如玉、隻存在於感知中的螺旋印記,此刻竟在她頸部的皮膚下,顯現出數道極其細微的、肉眼可見的裂痕,仿佛一件長期承受巨大壓力的精密瓷器,即將崩碎。
她迅速打開電腦,調出連接著睡眠監測手環的健康數據後台。
曲線圖顯示,最近三個夜晚,每一次她主持完“會議”後,進入深度睡眠階段時,都會出現一次短暫的、原因不明的窒息波形。
第一次,持續三秒。第二次,七秒。昨夜,已長達十五秒。
她終於警覺:規則的建立,的確平息了亡者們無序的混亂。
但這份秩序本身,就像一座新開的法庭,吸引了更龐大、更係統、甚至更古老的殘響集群,前來排隊“立案”。
而她的身體,這個脆弱的碳基“立法機構”,正在被迅速推向崩潰的極限。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蘇晚螢再次驅車,重返了那座早已廢棄的化肥廠地下倉儲區。
憑借著記憶,她在當初發現鐵皮檔案筒的原地不斷挖掘,最終,從更深的土層裡,挖出了一隻鏽蝕得不成樣子的舊式電鈴。
電鈴的銅芯上,纏繞著幾縷與沈默那枚黑晶戒指同源的、閃著暗光的金屬絲。
她將電鈴帶回公寓,用一根結實的麻繩,將其懸掛在臥室的天花板橫梁上,正對著她的床。
當夜,她照常召開了聽證會。
但在會議的最後,她對照著筆記,故意遺漏了一條關於礦難瞞報的關鍵申訴,便宣布了“休庭”。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凝視著頭頂那隻沉默的電鈴。
一分鐘後。
“叮——!”
一聲突兀而尖銳的鈴聲,在死寂的臥室內炸響。
間隔三秒。
第二聲。
再三秒。
第三聲。
不多不少,恰好是她在聽證會記錄上,標注為第三號的、那條被她故意跳過的申訴。
蘇晚螢緩緩坐起身,抬頭望向那隻仍在微微震動的電鈴,聲音沙啞地低聲問道:“你們,要什麼?”
喉嚨裡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電鈴也歸於沉寂。
唯有臥室那麵潔白的牆壁上,一行由陰影構成的文字,緩緩浮現,一筆一劃,清晰無比:
“下一個,該你登記了。”
蘇晚螢下意識地撫過自己頸間那些細微的裂痕,一陣冰冷的刺痛感傳來。
她知道,這不再是警告,而是通知。
真正的代價,現在才剛剛開始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