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來的寒意,並未讓蘇晚螢退縮。
那些仿佛來自深淵的注視,反而像一把冰冷的標尺,讓她瞬間校準了自己的狀態。
恐懼是無用的情緒,隻會汙染判斷。
她轉身,步履平穩地回到公寓,將那片尚有餘溫的晶化石板,鄭重地放在了書桌上。
次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精準地投射在書桌一角。
蘇晚螢在鬨鐘響起前便已醒來,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片灰色的石板挪到窗台上,讓初陽的光線穿透它。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投射在對麵白色牆壁上的,並非石板模糊的輪廓,而是一片片緩慢流動、仿佛擁有生命的細密文字。
那些文字像遊魚般在光斑中穿行、重組,構成一句句破碎的陳述。
蘇晚螢屏住呼吸,迅速拿來高倍相機進行拍攝。
放大後的影像讓她心頭一震。
“……第七排的黃楊樹下,我藏了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一個鐵皮青蛙……”
“……口令是‘長江’,回令是‘黃河’,他們為什麼不開門……”
“……彆擦掉黑板上的字,那道幾何題的輔助線,我還沒講完……”
這些,全都是昨夜那場“聽證會”上,因時間限製或信號乾擾而未能完整表達的補充陳述。
陽光像一種顯影劑,將昨夜沉積在她體內的信息殘渣,通過石板這一“棱鏡”分揀並投影了出來。
她立刻取來沈默遺留的便攜式紫外勘察燈,又拿出那柄紫檀木尺。
當她用尺身輕觸石板,同時打開紫外燈照射時,牆上的影文流動速度驟然加快。
更讓她驚駭的是,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喉嚨深處那圈無形的閉環紋路,正與牆上文字的每一次閃爍、每一次重組,發生著同頻率的微弱共振。
一個冰冷的認知擊中了她:石板不是終點,它隻是一部“法典原型機”。
她的身體,正在陽光、執念與這未知規則的共同作用下,被改造為一部活體法典的真正載體。
每一道被“合法”言說的執念,都在她的生理結構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滅的、屬於規則的刻印。
她必須主動驗證這個推論。
深夜,蘇晚螢拉緊了所有窗簾,確保室內一片漆黑。
她在書桌上擺好三支灰藍色的鯨脂蠟燭,呈標準的等邊三角形陣列,幽藍的火苗將她的臉映照得冷靜而肅穆。
她取來沈默遺留的醫用聽診器,將冰冷的聽頭緊緊貼在自己喉結下方,另一端則接入了一支老式的磁帶錄音筆。
準備就緒。
她伸出食指,用指節在那塊凸起的甲狀軟骨上,不輕不重地敲擊了三下。
叩、叩、叩。
聲音清脆,如同法官敲響了開庭的木槌。
她閉上眼,將意念沉入喉嚨,用一種不帶感情的語調,在意識中發聲:“請申報今日需言說之事。”
起初是一片死寂。
片刻後,氣管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回音,像是老式電話接通線路前,那短暫而持續的嗡鳴。
隨即,一個稚嫩的、帶著哭腔的童聲小心翼翼地響起:“老師……我不是逃學……我是跑出去給妹妹買退燒藥……我沒想跳河,是橋欄杆斷了……”
話音未落,第二個急切的聲音便強行插入進來:“那天廣播裡明明說提前放假!為什麼我們班沒有收到通知!大巴車開走的時候,我們全班還在上自習!”
蘇晚螢手邊的筆飛速記錄,在第二個聲音試圖超時發言時,她隻是用按著聽診器的手指,稍微加重力道,輕輕按壓了一下自己的喉結。
預想中劇烈的嗆咳並未發生。
那個超時的聲音就像被按下了靜音鍵,戛然而止,沒有引發任何生理不適。
規則,已經被她的身體內部所承認和接納。
她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那個被動擁堵的“會場”,而是真正獲得了對言說序列的調度權與仲裁權。
第三日清晨,蘇晚螢駕車外出采購實驗耗材,途經老城區一處即將拆遷的公交總站。
站前廣場的長椅上,一群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圍著一張規劃圖激烈地爭執著,內容無外乎是拆遷補償條款的種種不公。
她本打算減速繞行,規避擁堵。
就在此時,喉間陡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溫熱,那股源自石板的秩序之力,在她體內自行升起,震動愈發清晰。
蘇晚螢心中一動,將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她沒有下車,隻是隔著十幾米,靜靜地注視著那群老人。
她知道要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