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絕對的死寂中窒息。
那並非普通夜晚的寧靜,而是一種被強行抽離了所有背景音的真空狀態,連空氣流動的微響都被抹去,仿佛世界被罩進了一隻隔音的玻璃鐘罩。
蘇晚螢沒有猶豫,抓起一把車鑰匙就衝出了公寓。
小舟無聲地跟在她身後,像一個忠實的影子。
車子駛入西城區,老舊的街道在車燈的切割下愈發顯得破敗。
幸福裡小區是這座城市肌體上一塊被遺忘的疤痕,樓體斑駁,牆皮脫落,黑洞洞的窗戶像一雙雙失明的眼睛。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腐朽氣味,混合著泥土與枯葉的腥甜。
12棟樓下,蘇晚螢停住了腳步。
這棟樓比周圍的更加陰沉,巨大的爬山虎藤蔓如墨綠色的血管,纏繞著外牆,幾乎封死了大部分窗戶。
三樓,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家,302室的窗戶玻璃早已碎裂,黑色的空洞在夜色裡像一張無聲咧開的嘴。
詭異的是,這棟早已被判定為危樓、應該被鐵皮封鎖的建築,入口的鐵門卻虛掩著。
門鎖上滿是鏽跡,但鎖芯的位置卻乾淨得反常,仿佛剛剛被一把無形的鑰匙轉動過。
“他們在邀請我。”蘇晚螢低聲說,與其說是在對小舟解釋,不如說是在對自己確認。
她從隨身的工具包裡拿出一支高強度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通往樓上的水泥台階。
一步踏入樓道,一股熟悉的香氣便鑽入鼻腔。
很淡,卻不容錯辨。
是蜂蠟的味道。
更準確地說,是她不久前為了重製那批作為“殘響”介質的灰藍蠟燭時,所用的那種經過特殊提純的蜂蠟香氣。
蘇晚螢的心臟猛地一沉,警鈴在腦海中尖銳作響。
這不是巧合,這是宣告。
殘響係統在用她所熟悉的“儀式”語言告訴她:這個“犯罪現場”,是為你量身定製的。
她沒有後退。
沿著布滿蛛網和灰塵的樓梯向上,每一層樓道的景象都加劇著她的不安。
所有住戶的房門,無一例外,全都處於半開半掩的狀態。
門縫裡透出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種奇異的、凝固了時間的灰蒙。
從那些門縫中,蜂蠟的香氣絲絲縷縷地滲出,仿佛整棟樓都在用這種氣味進行著一場緩慢的呼吸。
三樓到了。
302室的門與其他房門一樣,虛掩著。
門上那塊“五好家庭”的陳舊搪瓷牌已經鏽跡斑斑,但蘇晚螢依然記得,那是父親親手釘上去的。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手電光掃過,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讓她如遭電擊。
屋內的一切,竟與她七歲時離家前的記憶分毫不差。
牆上貼著已經褪色的米老鼠牆紙,角落裡堆著她玩過的塑料積木,甚至客廳那張老式圓桌上,還擺著一隻缺了角的搪瓷茶缸。
時間仿佛在這裡被凍結,然後以一種近乎殘忍的精確度,完美複現。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臥室那扇虛掩的衣櫃門上。
童年的恐懼在這一刻跨越二十年的光陰,精準地攥住了她的心臟。
她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記憶的碎片上。
吱呀一聲,她顫抖著手,拉開了櫃門。
沒有想象中的屍體,也沒有任何血腥的景象。
衣櫃深處,隻有一台巴掌大小的老式手搖留聲機,黃銅喇叭閃著幽暗的光。
唱片正在無聲地轉動,一根唱針在溝壑裡滑動,播放的正是廣播中斷前,那個名叫林小雨的女孩的最後一段話。
聲音很輕,帶著哭腔,在狹小的空間裡循環往複。
“……後來……後來……”
這是一種極致的惡意。
它不僅重現了執念,還將其封裝成了一件“證物”。
蘇晚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法醫檢查證物一樣,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台留聲機。
在它沉重的鑄鐵底座上,她發現了一行用某種利器刻下的小字,字體冰冷、規整,充滿了非人的邏輯感:
“立案依據:情感殘留密度≥閾值T7。關聯度:高。”
一瞬間,蘇晚螢全明白了。
原來如此。
這個龐大的殘響係統,並非完全無序的瘋狂聚合體。
它擁有自己的“立案標準”,像一個冷酷的自動化程序,它會掃描、讀取現實與記憶中的執念,並將其“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