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沈默。”她用平穩到冷酷的聲音說道,同時,她拿起桌上的手術刀,在自己的左臂上,毫不猶豫地劃下第一道血痕。
劇烈的疼痛讓她額頭滲出冷汗,卻也讓她的聲音因為這份痛楚而顯得更加“真實可信”。
疼痛是確保表情和聲線不會出賣謊言的最佳校準器。
“我燒了他的遺書,一個字都沒看。”第二道血痕。
鮮血順著手臂滴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早就忘了他長什麼樣了。”第三道,第四道……
當她錄完這盤充斥著彌天大謊的獨白時,她的左臂已經一片血肉模糊。
她將這盤罪惡的磁帶放入那台可以接入公共廣播係統的老式收音機,將頻率調至全市覆蓋的波段,然後按下了循環播放鍵。
不到十分鐘,窗外,城市北區的方向,一棟廢棄的教學樓猛地傳出劇烈的震動。
整棟樓的玻璃在同一秒儘數爆裂,破碎的玻璃渣如同一場黑色的暴雨。
半空中,浮現出數十個半透明的人影,他們無一例外地扭曲著,發出無聲的怒吼,而那憤怒的目標,正是她!
那是曾被她通過“共情”審判過的亡者們,它們被這強烈的“叛徒信號”集體激活了。
“走!”蘇晚螢拉起小舟,兩人迅速衝出公寓,潛入了那棟搖搖欲墜的教學樓。
地下室裡,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這裡被構築成一個簡陋而扭曲的法庭。
地麵和牆壁塗滿了厚厚的、凝固的蜂蠟,其中混雜著骨灰般的黑色粉末。
那些半透明的亡者身影盤踞在“陪審席”上,正準備對她這個“背叛者”發起反訴。
蘇晚螢拉著小舟,一步步走到場地中央。
她舉起那截斷裂的紫檀木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地下室,甚至蓋過了亡魂們無聲的咆哮:“你們要的不是正義,是共鳴!隻要有人承認恐懼、悔恨、軟弱,你們就能像水蛭一樣附著上去,吞噬他的情感,變成一個更大的聲音!”
她猛地將斷尺狠狠插入地麵,抓起一把事先準備好的、混有自己血液的焚化爐灰燼,灑向四周。
“那我現在宣布:我對沈默的感情全是假的,我的悲傷是表演,我的犧牲是作秀——你們聽見的,從來都不是真相,而是我想讓你們聽見的!”
這句話,是她能說出的,最惡毒的謊言。
偽法庭瞬間凝滯了。
所有亡者的身影開始劇烈閃爍,仿佛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
它們賴以存在的“真實情感共鳴”的根基,被這句謊言徹底動搖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小舟突然掙紮著站直了身體。
他看著蘇晚螢,眼中滿是痛苦與理解。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口,心臟的位置,一下、一下地用力拍打起來。
咚……咚……咚……
沉悶的節拍,不快,卻充滿了生命最原始的、無可辯駁的韻律。
蘇晚螢瞬間會意——他在用自己的身體共鳴,用承聲體對真實情感的本能反應,來否定她的謊言!
一個謊言構築的“叛徒”在公開宣告自己的虛偽,而一個無法言語的“承聲體”卻用生命節律進行著最徹底的真實性背書。
一個絕對的謊言,和一個絕對的真實,在同一個坐標點上發生了毀滅性的對撞。
係統陷入了無法解析的邏輯悖論。
“轟——”
整座教學樓再也無法維持其被“殘響”扭曲的形態,轟然坍塌。
牆壁與天花板如同融化的蠟燭般滴落,將所有的亡者幻影、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憤怒,都裹挾著沉入一片黏稠、死寂的蜂蠟沼澤。
當最後一點聲音也歸於寂靜,蘇晚螢扶著殘存的牆壁大口喘息。
她勝了這一局,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
她下意識地想用右手抹去臉上的灰塵,卻在抬手的瞬間僵住了。
她右手五指的指尖,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漆黑的顏色,如同被墨水浸染過。
她試探著觸碰了一下身旁的牆壁,指尖觸碰之處,竟留下了一串轉瞬即逝的、由微小銘文組成的焦痕。
她雖然用謊言擊潰了敵人,但她的謊言本身,也正在被係統吸收、編碼,變成這個世界一套新的、由她親手寫下的規則刻痕。
我說的不算,但我說了,才算。
城市廣播徹底停播已經四十八小時了。
一切都恢複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沒有詭異的童謠,沒有亡魂的審判,甚至連夜晚都顯得格外安寧。
但這種表麵上的風平浪靜,卻讓蘇晚螢嗅到了一絲更加危險的異常。
比如,城市裡所有鏡子的反射,似乎都慢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