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無法被形容的笑,因為它不攜帶任何聲帶振動所產生的頻率,純粹由肌肉的牽扯和麵部輪廓的改變構成。
它是一個無聲的符號,一個關於“嘲弄”這個概念的完美拓撲模型。
墜落仍在繼續。
時間失去了標尺,空間被剝離了維度。
蘇晚螢感覺不到風,因為這裡沒有空氣可以流動;她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仿佛那顆維持她生命的泵機已經被這個世界無情地摘除。
這並非物理意義上的真空,而是一種更加徹底的虛無。
她的身體沒有失重感,反而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密度極高的介質包裹著,緩慢而堅定地向下“沉降”。
她嘗試張開嘴,想要吸氣,卻感到一股粘稠的阻力堵塞了她的咽喉。
這裡的“空氣”如同凝固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將一塊果凍吞入肺裡。
皮膚是唯一保持敏銳的感官,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細微到無法想象的顆粒正從四麵八方掠過她的身體,每一次擦碰都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
那感覺不像是沙礫,更像是有億萬個微縮到極致的人影,正與她擦肩而過,它們每一個都保持著張口欲言的姿態,卻被永遠定格在了發聲前的那一刹那。
“當信息密度無限趨近於零,反而會形成絕對壁壘。”
沈默那份報告上的批注,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猛然領悟,自己並非在墜入一個深井,而是在穿行於一道由“未說出的話”所構築的、被壓縮到極致的時間褶皺。
這裡是所有被壓抑的、被遺忘的、未能出口的言語的墳場。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瞬間,或許是幾個世紀。
她的雙腳終於觸碰到了實體。
沒有衝擊,沒有聲響,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棉絮上。
蘇晚螢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色平原。
腳下的地麵堅硬而平整,仔細看去,竟是由億萬張層層疊疊、被巨大壓力壓實在一起的紙頁構成。
每一張紙頁上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墨黑的字跡仿佛擁有生命,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蠕動、分解、再重組成新的名字。
平原的儘頭,矗立著一座巨大而孤寂的鐘樓,它的樣式古老而詭異,四麵鐘盤上的指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逆向旋轉。
鐘麵之上,沒有代表小時的數字,而是十二個用古篆雕刻的詞語:噤聲、緘默、失語、遺忘……最頂端的十二點位置,赫然是兩個大字:永寂。
這裡就是“殘響源域”的核心,一個反轉的記憶數據庫。
她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座由廢紙堆積而成的小山,隨手抽出一張。
那是一份遺言,筆跡她很熟悉,屬於案例47的死者,一個因無法揭露上司罪行而Z焚的會計。
蘇晚螢曾為他追回了正義,將罪犯繩之以法。
然而,這張紙上的內容卻被徹底篡改,遺言的最後,用血紅的筆跡額外標注了一行字:“……所有證據皆由蘇晚螢偽造,她竊取我之執念,誘我走向死亡,以成其名。”
她的名字,如同一個詛咒的烙印,出現在這份“罪證”的末尾,身份是“主謀”。
蘇晚螢的心沉了下去,她接連抽出十幾張紙,無一例外。
所有被“殘響”係統吞噬的聲音、執念、遺言,都在這裡被重構,它們不再是尋求真相的線索,而是變成了指控她這個“通道”的罪證。
她忽然明白了,所謂的“守門人”,從來不是管理者,而是被係統選定,用來承載所有罪責,最終被獻祭給這份“靜默”的祭品。
與此同時,地麵之上,幸福裡小區12棟的地下室裡。
昏厥了近兩個小時的小舟猛地抽搐一下,睜開了眼睛。
井口已經恢複了原樣,那塊鏽跡斑斑的鑄鐵井蓋安靜地躺在那裡,仿佛剛才那深不見底的螺旋人臉階梯隻是一場幻覺。
然而,一陣詭異的聲音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
那是城市應急廣播係統的聲音,以往隻在惡劣天氣或重大通知時才會啟動。
但此刻,從廣播裡傳出的,卻是蘇晚螢那清冷而沉靜的語調。
“……罪人蘇晚螢,背叛亡者托付,竊取逝者執念,其心可誅。她以偽善為麵具,行汙染之實,意圖封印眾聲,顛覆秩序……”
機械而空洞的指控,用她自己的聲音,傳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小舟踉蹌著衝上樓梯,來到地麵。
他驚恐地發現,小區的封鎖線外,不知何時開始聚集起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