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刻從懷裡摸出那半截冰冷的紫檀斷尺。
他用斷尺的銳角劃破指尖,蘸著自己那已經開始變得稀薄的鮮血,在身後的牆壁上,用儘全身力氣畫出七個逆時針旋轉的螺旋。
這是她教給他的、絕境中唯一的應急符號,其含義隻有一個——“製造噪音,打斷同步”。
他扔掉斷尺,像個瘋子一樣,砸碎了房間裡所有的玻璃杯,將書架上的蠟燭全部點燃,然後用儘最後的力氣,用手掌、用額頭,瘋狂地拍打著牆壁、地板、桌子,發出不成調的、混亂的、毫無邏輯的節奏。
井底虛空,審判已經下達。
“沈默”的幻象抬起右手,食指遙遙指向蘇晚螢。
整個空間開始劇烈地向內折疊,那些漂浮的“她”的影像,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逐一崩解,化作最純粹的數據流,瘋狂注入那座傾塌的鐘樓殘骸之中。
一座嶄新的、以蘇晚螢的記憶和執念為核心的“井”,即將成型。
而她,就是最後的催化劑。
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極其微弱,卻無比突兀的敲擊聲,穿透了這片絕對概念化的空間。
那聲音紊亂、毫無規律,不符合任何一種已知的銘文編碼。
對於這個以嚴密規則運行的係統而言,這串無法被識彆、無法被歸類的信號,就像一行憑空出現的壞代碼,導致了它長達數個世紀的精密運轉中,第一次出現了零點零一秒的卡頓。
整個折疊過程,停滯了。
蘇晚螢猛然驚醒。
那是噪音,但又不隻是噪音。
在那片混亂的敲擊聲中,她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種熟悉的、被刻意打亂的節奏。
那是小舟在用自己最後的生命,通過物理共振,向她發送最原始的摩斯電碼。
滴…滴滴…滴…
內容隻有一句,一個她與沈默最初的原點。
——“你還記得南市巷牆上的第一行字嗎?”
蘇晚螢笑了,那是在絕境中綻放出的、帶著一絲淒美與決絕的笑容。
她當然記得。
“死者不得言,生者代之。”
那是她和沈默走上這條道路的初心。
可如今,她才發現,這個係統從未想過“代之”,它隻想“代之”而後“篡之”,讓所有聲音都變成它想要的模樣。
所謂的生者,不過是下一個即將失語的死者。
她不再抵抗那股吞噬她的力量。
在“沈默”幻象驚愕的注視下,她主動撕開了自己喉部的皮膚。
那裡沒有流血,隻有一片虛無。
她伸出手,在虛空中猛地一握,一截紫檀斷尺的虛影在她的手中凝聚成型。
那是她意誌與記憶的具現,是她解剖真相的“刀”。
她將那把概念上的“刀”,毫不猶豫地、深深插入了自己的氣管——那個被係統定義為“發聲”與“吞噬”的通道。
然後,她用儘全部的意誌,向這個虛假的世界,宣告了她作為“守門人”的最後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判決。
“我宣布——本庭解散!”
她的聲音,第一次掙脫了係統的束縛,帶著純粹的、屬於蘇晚螢本人的意誌,響徹整個虛空。
“所有案件,不予受理!所有遺言,不予傳達!所有執念,不予回應!”
這不是真話,也不是謊言。
這是對規則本身的徹底否定,是一次釜底抽薪的邏輯自毀。
整片空間開始劇烈地震顫、崩塌。
“沈默”的幻象發出一聲混雜著億萬亡魂的驚吼:“你會違反最高閉環協議!你會被永遠困在這裡,成為一個無意義的、絕對靜默的奇點!”
蘇晚螢最後望了一眼那些在崩解中消散的、屬於自己的過往,輕聲說道:
“沒關係。隻要上麵那個世界,還能聽見一次真正的風聲。”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身形徹底瓦解,沒有化作數據,沒有歸於虛無,而是變成了一道純粹的、絕對的“靜默”波紋,以一種違反因果律的方式,逆向衝向那無形的井口。
地麵上,公寓裡。
小舟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地。
他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望向窗外。
那口始終在他意識中震動不休的井蓋,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嗡鳴。
萬籟俱寂。
下一秒,一聲清脆嘹亮的、不屬於任何廣播、不屬於任何“殘響”的真實聲音,劃破了長達十年的死寂。
是蟬鳴。
然而,就在那道靜默波紋即將衝出井口的瞬間,井底那片正在劇烈塌縮的虛空深處,那個由數據構成的“沈默”幻象,在被徹底抹除的前一刻,竟猛地伸出了手,仿佛要抓住那道逆流而上的波紋,又像是在抓向某個……更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