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蛻變,是劫持。
冰冷的刺痛感並非來自神經末梢的普通痛覺,而是一種更深層、更本質的篡奪。
那些銘文,那些本應隨著他生命力一同熄滅的殘響烙印,此刻像無數條被激活的冰冷鐵線,在他的肌肉纖維與骨骼縫隙間瘋狂竄動。
它們不再是無序的符號,而像是一段擁有自我意誌的寄生性代碼,正沿著某種既定的路徑,朝著唯一的終點——他的心臟,發起最後的總攻。
恐慌的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沈默的訓練早已在他腦中刻下烙印:越是無法理解的混亂,越要保持絕對的冷靜。
他掙紮著從地板上爬起,衝到書桌前,顫抖著手翻開了那本字跡密布的《殘響自治觀察錄》。
這不是求救,這是在尋找彈藥。
他的手指飛速掠過一頁頁寫滿分析與推論的紙張,大腦以超越極限的速度運轉,過濾著所有關於“承聲體”、“銘文化”和“係統反噬”的記錄。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胸口的絞痛愈發劇烈,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節奏正在發生詭異的改變,每一次搏動都帶著一種金屬般的、非生命的沉重回響。
終於,他的目光定格在書頁一角,在“案例89:偽法庭音爆事件”的旁邊,有一行用紅色水筆寫下的、小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批注。
那是沈默的筆跡,潦草而急促,顯然是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記錄的。
“執念寄生路徑:聲波→骨傳導→神經編碼→心律同步。”
一瞬間,小舟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他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
他剜下右耳軟骨,切斷的是“聲波”這個最初的輸入端口,是物理世界的聲音進入他身體的通道。
他以為這樣就能餓死係統,讓銘文失去源頭。
但他錯了。
他忽略了最後一步——心律同步。
他的心臟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在漫長的銘文化過程中,殘響係統已經完成了對他的終極改造。
他的心跳節律不再由自主神經係統控製,而是被係統強製調製,與那座城市的電網諧波、與無數沉睡執念的共振頻率完全同步。
他的心臟,已經變成了一座活體廣播塔。
他切斷了輸入,但輸出端仍在工作。
他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向整個靜默網絡,向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釋放著微弱卻持續的召喚信號。
這信號在告訴係統:“我還活著,核心還在運行,來占據我。”
他必須讓自己的心臟“說錯話”。
小舟他抓起桌上那把沾著他耳廓血跡的手術刀,沒有絲毫猶豫,在自己的左臂靜脈上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湧出,滴落在他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粗陶瓷碗裡。
碗中並非空無一物,而是鋪著一層細膩的灰色粉末——那是他先前焚燒無字冊子和筆記紙頁後,小心收集起來的灰燼。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血液並未散開或滲透,而是在灰燼表麵凝聚成一滴滴飽滿的血珠,血珠的表麵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細密波紋,仿佛一麵水麵倒映著無形的聲譜,正將他心跳的“廣播”可視化地呈現出來。
他再次看向《觀察錄》,翻到記錄著“偽法庭崩潰前最後頻率”的那一頁。
上麵畫著一張複雜的聲音頻譜圖。
小舟沒有儀器,但他有更原始、也更直接的辦法。
他伸出右手,用指甲在粗陶碗的碗沿上用力刻劃,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一道,兩道……七道長短不一的凹槽。
他一邊刻,一邊傾斜碗身,調整著碗內灰燼的厚度,迫使後續滴落的血珠因為落點和灰層吸附力的不同,產生特定頻率的震動。
這是他在用最簡陋的條件,模仿蘇晚螢曾經用過的那種“信息乾擾法”。
他不是要阻止心跳聲的傳播,那是不可能的。
他要做的,是主動製造一段混亂、錯誤、充滿矛盾的“噪音記憶”,讓係統在接收到他的心跳信號時,無法提取出任何有效的情感坐標,從而導致邏輯判斷的崩潰。
他將這隻承載著“謊言”的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邊那個陶罐之上,讓碗底的溫度與罐中土壤裡的無名草根係發生接觸。
幾乎是瞬間,那株從灰燼中新生的草葉邊緣,銀線驟然大亮,整株植物都開始微微震顫,仿佛在黑暗中回應著某種來自遙遠彼方的無聲呼喚。
成功了。蘇晚螢的靜默網絡,正在接收他即將發出的“反向信號”。
小舟閉上眼睛,耗儘心力,強迫自己不去想身體的劇痛,不去想那步步緊逼的死亡。
他的意識潛入記憶最深處,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午後,回到了母親臨終的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