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一種源於潛意識深處的、絕對的信賴感,壓倒了所有的困惑與恐懼。
那是在無數個靜默的夜晚裡,由蘇晚螢的意識網絡建立起的無形契約。
他們幾乎是本能地,從儲物間、廚房、工具箱裡,拿起了錘子、撬棍、甚至菜刀,走向了那麵被標記的牆。
小舟沒有回頭去看鄰居們的行動。
他知道,這是蘇晚螢在借用他最後的“指令權”發動一場凡人的反擊。
她的意識網絡可以傳遞信息,卻無法直接下達違背常理的命令。
但小舟,作為係統曾經的“承聲體”,他臨終前的指令,被賦予了某種至高的“合法性”,足以短暫地覆蓋普通人的邏輯判斷。
他爬回公寓,將最後的力氣灌注於雙臂,抓起一把椅子,猛地砸向了客廳與臥室之間的那麵主承重牆。
“轟!”
粉塵彌漫,牆體被砸開一個大洞,露出了內部鏽跡斑斑的鋼筋與空腔結構。
他將手伸進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摸索,果然,在夾層深處,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溫熱的、仿佛有心跳的物體。
他將其掏出,那是一團由蜂蠟、頭發、灰燼與無數張揉碎的舊信紙死死壓縮而成的球狀物,表麵布滿了刀刻般的微型刻痕,密密麻麻,如同某種未知生物的卵鞘。
這就是這個區域所有“牆語”的源頭,一個被“殘響”係統植入建築骨架的“語言胚胎”。
他將這東西投入桌上一盞尚在燃燒的油燈。
“滋——”
火焰接觸到球體的瞬間,猛地拔高,顏色由昏黃變為詭異的幽藍色。
無數尖嘯般的、不成調的雜音從火焰中迸發出來,仿佛成千上萬個怨魂在同時慘叫。
隨著球體被燒成一團焦炭,火焰漸漸熄滅,那刺耳的尖嘯也戛然而止。
幾乎在同一時間,小舟感知到,這條街道上所有建築的牆體低語,其強度同步減弱了至少一半。
他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用斷尺的尖端,在身旁的地麵上,劃下了他此生的最後一行筆記:
“執念需要巢。沒有巢,聲音飛不遠。”
夜,徹底深了。
他仰臥在廢墟般的客廳裡,透過牆上的大洞,能看到對麵那棟樓裡,一戶戶人家正瘋狂地拆著自家的牆壁。
他看著頭頂裸露的鋼筋橫梁,看著月光投下的斑駁光影,嘴角竟扯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忽然,毫無征兆地,整座城市開始了新一輪的震動。
但這一次,不是低語,不是哀求,而是終結。
從幸福裡十二棟,到市中心圖書館,再到城南廢棄醫院……數十處被“語言”汙染得最嚴重的高危建築,在同一時刻,發生了無聲的、結構性的坍塌。
那不是爆炸,也不是地震,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溫柔而巨大的手,將它們的磚瓦、鋼筋、玻璃一塊塊、一根根地,溫柔地拆解開來。
在漫天升騰的巨大塵埃中,無數個微小的光點從廢墟中浮現,如同一場遲到了太久的螢火蟲之祭,掙脫了物質的牢籠,緩緩升向漆黑的夜空。
那是被釋放的、無處可依的執念,在回歸虛無前,最後一次展露它們純粹的形態。
小舟看著那片壯麗而死寂的光雨,嘴唇輕輕開合。
“你說……你要說話……”
“可沒人……給你搭台了。”
話音落下,他喉間最後一絲氣息也隨之散去。
他的身體,從指尖開始,像被風化的沙雕,無聲地、一粒粒地崩解,化為灰白色的塵埃,被窗外吹入的微風卷起,飄飄揚揚,最終落向陽台下那口深不見底的鑄鐵井蓋。
千裡之外,一座偏遠山村的老宅裡。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正把耳朵貼在他家那口祖傳的、據說會說話的老衣櫃上,聽了半晌,滿臉都是困惑。
“怪了……”他摘下助聽器,又敲了敲櫃門,“以前天天夜裡都叫我名字,今兒怎麼……這麼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