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城市並未蘇醒,而是陷入了一場更深邃的夢魘。
幸福裡社區,十二棟的外牆像一塊有了自主意識的巨大拚圖,米白色的瓷磚在一陣細微的“哢噠”聲中自行脫落、旋轉、重嵌。
晨練的老人揉著惺忪的睡眼,驚恐地發現,那麵牆上赫然出現了兩個由錯位瓷磚拚成的、歪歪扭扭的大字——“救我”。
市中心圖書館,哥特式穹頂的壁畫《智慧之光》下,負責清掃的管理員發現了一件讓他毛骨悚然的事。
畫中那些聆聽神諭的先哲,他們塗繪的嘴唇,正在以一種無法察覺的頻率極慢地開合蠕動。
他死死盯了十分鐘,終於確認,那一張張沉默的嘴,正在無聲地、反複地訴說著一串他從未聽過的陌生名字。
城南,早已廢棄的第三人民醫院,一條通往太平間的走廊上,布滿灰塵的水磨石地磚,正以一種固定的節律反複地、輕微地凸起、凹陷。
一個誤入的流浪漢被這詭異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他並不知道,那地磚起伏的節奏,是一段清晰的摩斯電碼,其內容,竟是三十年前一位護士因恐懼而未曾上報的、導致病人死亡的重大醫療事故。
房子瘋了。
這個念頭如病毒般在清晨的市民之間擴散。
政府的反應迅速而無效。
工程隊被派往幸福裡,他們鑿下那麵寫著“救我”的牆體,連夜用新磚重新砌好。
然而第二天拂曉,嶄新的磚麵上,相同的字跡再次滲出,如同水印一般,無法抹除。
緊急召集的物理學家、建築結構專家麵對這些違反了一切已知科學的現象,束手無策。
小舟躺在床榻上,他虛弱的身體成了一個完美的共振腔,城市每一處結構的異常震動,都像一根根針,精準地刺入他異化的感知中。
他聽見了瓷磚的哀求,看見了壁畫的唇語,感受到了地磚的懺悔。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自語:“不是房子瘋了……是它們終於找到了嗓子。”
掙紮著,他從床上翻滾下來,在地上匍匐著,從散落一地的書籍中,翻出了沈默那本《殘響觀察錄》的最後幾頁。
那上麵有一段用紅色墨水標記的殘缺記錄,來自一個早已被遺忘的案例:清末某古宅,因承載了三代人的滅門仇恨,“殘響”與建築的榫卯結構深度融合,導致木梁每逢深夜便會自發吟唱詛咒詩篇,聲音能直接引發聽者心智錯亂。
官方的最終處理報告隻有一行字——“宅已焚,聲已絕。”
小舟瞬間明白了。
當執念的密度超過介質所能承載的臨界值,物理結構本身就會被信息徹底汙染,成為不可逆的“聲源固化體”。
到那時,簡單的壓製、封印都將失效,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破壞其結構完整性,中斷信息的循環播放。
他從貼身的口袋裡,摸索出那枚早已斷裂的紫檀木尺的殘段。
這是沈默留下的遺物,曾是丈量生死的工具。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將斷尺鋒利的一角壓在自己左手的掌心,狠狠一劃。
鮮血湧出,他蘸著自己的血,在掌心艱難地畫出七圈不斷向內收縮的螺旋。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嘴唇翕動,像是與一個看不見的聽眾對話:“你要我說話?好,我說最後一次……指令。”
他拖著那具幾乎快要化為光影的身體,一步步爬向陽台。
他沒有看對麵牆上那句挑釁般的呐喊,而是將安放在窗台陶罐裡的銀線草,連帶著濕潤的泥土,整個捧起,顫抖著,將它輕輕放在了腳下那塊冰冷的圓形鑄鐵井蓋的正中央。
這是這棟樓的汙水係統總閥,是整棟建築最深、最汙穢,也最接近大地脈絡的“根”。
銀線草的葉片仿佛被接入了某個龐大的能源網絡,葉脈上的銀線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整株植物如感應到無聲召喚般劇烈震顫。
小舟用手術刀的刀尖劃破自己的指尖,擠出最後一滴飽含著他生命信息的血液,讓它精準地墜入草根的泥土之中。
刹那間,以井蓋為中心,水泥地麵迸裂開蛛網般的細密縫隙,銀色的光芒順著裂縫鑽入地下,如同一道道逆行的閃電,瞬間灌入了整棟樓的管道係統。
與此同時,樓下那十七戶參與“靜默冥想”的人家,幾乎在同一秒鐘被一股無形的衝擊驚醒。
他們驚愕地發現,自己臥室那麵最老舊的牆壁上,正緩緩浮現出一行由水痕組成的、冰冷而清晰的字跡:
“拆牆,彆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