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止符的第一個音節,在二十四小時後奏響。
它始於一個夢。
起初隻是社交網絡上零星的囈語。
有人在深夜的論壇發帖,說自己夢見了一口被發光藤蔓纏繞的深井,井邊蹲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神情專注地記錄著什麼,像個研究員。
帖子很快被當成普通的夢境分享而淹沒。
然而,十二個小時後,當城市從晨曦中蘇醒,事情開始失控。
“我也夢到了!那個男人的白大褂第二個紐扣是掉的,對不對?”
“臥槽,他身後是不是還站著一排小孩,都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細節都一樣!我甚至記得他用的是一支黑色的鋼筆,筆帽上有一點磨損的銀邊!”
南市電視台的早間新聞緊急插播了一段采訪,一位本地知名的心理學專家在鏡頭前侃侃而談,將此現象定義為“後神跡時代的群體性心理暗示”。
他解釋說,由於“母親之音”事件的廣泛傳播,公眾潛意識裡已經構建了一個包含“井”與“救贖”的心理模型,夢境是這一模型的集體投射。
這套說辭在最初的幾個小時內起到了安撫作用。
直到第一個完全沒有接觸過相關新聞的人,公開了自己完全一致的夢境。
那是一位剛從偏遠山區出差回來的地質勘探員,他甚至連智能手機都沒有。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三天之內,全市七個行政區,超過一千份內容高度雷同的“共同夢境”報告被提交至疾控中心與精神衛生中心。
夢境的主角,那個穿著白大褂、第二顆紐扣脫落的男人,被好事者冠以“井邊醫生”的代號,形象在網絡上被迅速具象化、神化。
沈默關掉了顯示器上鋪天蓋地的報道,辦公室裡隻有分析儀低沉的蜂鳴。
他身上穿著的,正是一件白色的法醫工作服。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前,第二顆紐扣的線頭早已鬆脫,是他一直懶得去處理的細節。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工發來的消息,隻有一句話。
“沈法醫,我也夢到了。我女兒……她在井底朝我招手,嘴裡說著,‘爸爸,留下來陪我。’”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
這是最惡毒的詛咒,用至親的幻影作為誘餌,將一個剛剛掙紮出絕望的父親,重新拖回深淵。
殘響已經不再滿足於物理乾涉,它開始了對人類精神世界最大規模的入侵。
與此同時,城南一座廢棄的地鐵站深處,蘇晚螢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呼吸微弱。
她周圍的黑暗中,那些曾經作為她眼線、在牆角和縫隙中頑強生長的無名草,正成片地枯萎。
根部那些如同光纖的銀色絲線,一根根斷裂、黯淡,仿佛被切斷了信號的電路。
整個城市的“殘響信息網”正在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覆寫、格式化。
那個共同的夢境,就像一個霸道的操作係統,正在接管所有人的底層意識。
蘇晚螢的意識已瀕臨離散,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她知道自己必須在徹底消散前,送出最後一個坐標。
她用儘最後的力氣,將自己殘存的共情能力全部灌注到腳下唯一還未完全斷裂的銀線上。
銀線連接著隧道深處的通風口。
幾秒鐘後,那厚重的金屬鐵柵,開始發出“嗡嗡”的、有節奏的震顫。
頻率的起伏微弱而堅定,像一個垂死者用儘全力敲擊出的摩斯電碼。
震動沿著地下管網傳播,最終在城市另一端的法醫中心大樓地下管道裡,引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共鳴。
正在衝洗設備的沈默動作一頓,他立刻關閉水龍頭,將耳朵貼在冰冷的不鏽鋼水池上。
那微弱的震動,通過固體介質的傳導,清晰地傳進他的耳膜。
短促,短促,長音。
長音,短促,長音。
一組精確的地理坐標。
城西老火葬場,冷卻池舊址。
沈默立刻查閱了市政檔案。
那裡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集中處理無名屍體的地方,無數沒有姓名的逝者連同他們的遺物,在那裡化為灰燼。
一個完美的、最原始的“殘響介質”溫床。
他沒有絲毫猶豫,抓起外套和勘察箱就衝了出去。
然而,當他的車駛上主乾道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踩下了刹車。
交通已經徹底癱瘓。
成百上千的市民,手持著“安途殯儀”派發的那種白色蠟燭,自發地組成了一支支“尋井隊”。
他們表情狂熱而虔誠,沿著大街小巷遊行,口中吟誦著夢裡的景象,聲稱要去尋找“井邊醫生”,迎接“全民覺醒之日”。
警笛聲被淹沒在人潮的詠唱中,警察們無力驅散,隻能勉強拉起警戒線,封鎖了幾個主要路口。
沈默果斷調轉車頭,駛入一條僻靜的小巷。
他從後備箱取出林工之前給他的地下管網維修地圖,撬開一個不起眼的窨井蓋,毫不猶豫地滑了下去。
腥臭、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