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戰術手電,借助地圖,在迷宮般的廢棄排水隧洞中穿行。
水流聲在他腳下回響,但漸漸地,他聽出了一些彆的聲音。
那水聲裡,夾雜著無數細碎的、重疊的低語。
“沈……默……”
“醫生……沈默……”
“水……沈默之水……”
仿佛整座城市的下水道係統,都變成了傳聲筒,一遍又遍地複述著他的名字,複述著那晚浴室鏡子上的宣告。
他正行走在敵人的血管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根據坐標找到了對應的出口。
推開鏽蝕的鐵梯,他爬回地麵。
這裡是城市邊緣的一片荒地。
冷卻池早已被填平,上麵建起了一個臨時的圓形花壇。
而在花壇的正中央,赫然生長著一圈新生的無名草。
每一片葉片都流轉著飽滿的銀光,在夜色中形成一個完美的、散發著詭異生命力的圓環。
蘇晚螢最後的信號,指向了這裡。
沈默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用采樣鏟取下一塊土壤樣本。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泥土的瞬間,一股尖銳的劇痛猛地貫穿了他的大腦。
眼前的一切瞬間扭曲、碎裂。
無數幻象的碎片如潮水般湧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自己穿著那件第二顆紐扣脫落的白大褂,正蹲在這片花壇邊,手裡拿著筆記本記錄數據。
花壇周圍,站著一圈沉默的孩子,他們齊聲呼喊:“醫生來了!”
林工跪倒在他麵前,臉上滿是淚水,嘶啞地祈求:“救救他們,求求你救救他們……”
畫麵一轉,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口深井旁,無數市民向他跪拜,將他視為新的神明。
“不……”
沈默猛地甩頭,從幻象中掙脫,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他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幻覺,這是“殘響”正在進行的“現實預演”。
它在利用所有人的夢境,強行將他塑造成這個新神話的核心原型——“井邊醫生”。
他越是以調查者的身份出現在這些詭異事件的中心,就越是完美地扮演了它們為他設定的角色,他的每一次分析、每一次勘察,都在為這個荒誕的劇本添磚加瓦,加速自己被徹底納入這個敘事體係。
他不是在調查,他是在“出演”。
唯一的破局方式,就是讓自己“不可言說”。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既不解釋,也不對抗。
從公共的話語場中,徹底消失。
返程的路上,沈默沒有回公寓,而是直接驅車前往了市法醫中心的檔案庫。
他將至今為止所有的調查資料、樣本分析報告、以及那根來自“安途殯儀”的蠟燭,全部加密存入獨立的冷備份係統中。
隨後,他設置了一個觸發機製:一旦他的個人生理信息驗證(指紋與虹膜)連續四十八小時未在係統內登錄,所有加密內容將自動解密,並同時發送至他預設的三百個郵箱地址。
收件人包括國內外最頂尖的獨立記者、社會學家、物理學家和民間超自然現象研究機構。
這是他的“死手係統”。
如果他被“劇情”吞噬,那就在最後一刻,把真相的種子撒向全世界。
做完這一切,天已微亮。
他驅車來到橫跨南江的大橋下,這裡荒無人煙。
他從勘察箱裡拿出自己那本寫滿了所有推演過程的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然後一頁頁撕下,團成一團。
他劃著一根火柴,點燃了紙團。
火焰升起的瞬間,一陣微風從江麵吹來,卷起一縷青煙。
風中,仿佛傳來一聲極輕、極遙遠的歎息,溫柔而決絕,像是蘇晚螢最後的回應。
火光漸弱,紙團化為黑色的灰燼。
一陣風過,灰燼被吹散,飄飄揚揚地落在橋墩下的一汪積水上。
在徹底沉入水底前的最後一刻,那些細碎的灰燼,竟短暫地在水麵拚出了兩個模糊的字:
等你。
沈默靜靜地看著那兩個字消失,然後將最後一根火柴丟進水中,發出輕微的“嗤”的一聲。
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片開始喧囂的城市。
它在下一次,當有人選擇相信事實,而非夢境的那一刻。
燒毀了所有線索,切斷了所有聯係,沈默走入清晨的薄霧中,像一滴水彙入大海,將自己徹底歸於沉寂。
而這座剛剛經曆過集體狂歡的城市,也隨著他的消失,即將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平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