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消失的第三天,南市迎來了一場詭異的“退燒”。
仿佛一夜之間,全城集體失憶。
電視台的早間新聞裡,那個侃侃而談的心理學專家又被請了回來,用更篤定的語氣將“共同夢境”定義為一場由社會焦慮催化,經由網絡迷因放大的“敘事流感”,現已進入平息期。
社交媒體上,“井邊醫生”的熱搜詞條被悄然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明星八卦和消費節預告。
那些曾狂熱地組織“尋井隊”的社區領袖們,如今正忙著在業主群裡討論垃圾分類。
就連那口作為風暴中心的神跡之井,周圍的信徒也悄然散去,隻剩下幾支燃儘的白色蠟燭,像一排被遺忘的墓碑。
城市在自愈,以一種整齊劃一到令人不安的效率。
然而,林工知道,這不是痊愈,是病灶的隱匿。
他坐在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走廊的長椅上,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
屏幕上,是他女兒病房外的監控錄像。
自從沈默失聯,他就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用軟件記錄著這裡的一切。
三天來,風平浪靜。
直到今天淩晨,他回放昨夜的錄像時,心臟猛地揪緊。
時間戳顯示為淩晨兩點零七分三十一秒。
畫麵卡頓了一下,跳到了兩點零七分三十四秒。
整整三秒的空白。
他起初以為是設備故障,但當他把視頻導入專業幀率分析軟件後,一個恐怖的事實浮現出來——視頻並非缺失了三秒,而是這三秒的畫麵,被強行壓縮成了一幀幾乎無法被肉眼察察覺的殘影,疊加在了第三十一秒的畫麵之上。
林工用儘所有技術手段,將那一幀殘影剝離、放大、銳化。
當模糊的圖像最終變得勉強可辨時,他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直衝頭頂。
畫麵裡,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正靜靜地站在女兒的病床床尾。
那身形,那姿態,尤其是那套洗得發白、款式老舊的白色防護服,都和沈默留在法醫中心的那件備用工作服一模一樣。
它就那麼站著,仿佛一個沉默的注視者。
三秒後,隨著畫麵的恢複,它便憑空消失。
殘響沒有退場。
它在用沈默的“缺席”,編織一個更完整、更真實的神話。
沈默試圖通過消失來讓“井邊醫生”這個角色失去演員,但殘響卻直接利用這份“消失”,創造出了一個徘徊於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幽靈”。
它不再需要夢境作為媒介,它開始直接在現實中填充這個敘事空缺。
林工關上電腦,將一份用錫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土壤樣本和幾袋壓縮餅乾塞進背包,快步走出了醫院。
他必須立刻把這個發現告訴沈默。
城市的另一端,城郊一座早已廢棄的法醫係統解剖教學樓,地下二層。
這裡是上世紀的屍體冷庫,由厚重的鉛門和混凝土牆構成,與市政的所有數據網絡和管線完全物理隔絕。
空氣裡彌漫著福爾馬林和陳舊塵埃混合的刺鼻氣味。
沈默就藏身於此。
他依靠林工每隔兩天送來的補給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存,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對老火葬場冷卻池土壤樣本的分析中。
冷庫恒定的低溫,恰好抑製了樣本中有機物的活性,讓他得以觀察到最原始的結構。
一台老式光學顯微鏡的目鏡下,幽藍的冷光照亮了載玻片上的微觀世界。
那些肉眼可見的銀色絲線,在放大數百倍後,呈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形態。
它們並非金屬,也非菌類,而是一種類似於植物根係的細胞結構,但細胞壁上,卻均勻附著著一層薄薄的、呈現出完美六邊形結晶的物質。
沈默從旁邊的試劑瓶裡,用滴管吸取了一點乙醚,小心地滴在樣本上。
那層結晶瞬間溶解。
他將溶解後的液體收集起來進行成分分析,結果讓他瞳孔微縮——蜂蠟。
這證明了蘇晚螢那些頑強的無名草,並非單純地在汲取“殘響”的能量,它們本身也被一種更深層的力量“逆向寄生”了。
那股力量以執念為核心,以蜂蠟(源自安途殯儀的蠟燭)為介質,將蘇晚螢的共情網絡變成了自己的傳播導體。
一個清晰的邏輯鏈條在沈默腦中形成:執念—介質—傳播鏈。
“殘響”並非虛無縹緲的鬼魂,它是一個遵循著寄生邏輯的複合信息體。
隻要斬斷其中任何一環,它就無法完成對現實的乾涉。
鉛門被有節奏地敲響了三下,這是他和林工約定的信號。
沈默拉開沉重的門栓,林工疲憊的臉出現在門口。
他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將筆記本電腦推到沈默麵前,點開了那段被還原的監控視頻。
“它在扮演你。”林工的聲音沙啞,“用你的消失,證明你的存在。”
沈默看著屏幕上那個酷似自己的白色幻影,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是冷靜地將這個新現象納入自己的分析模型。
“還有這個。”林工又從手機裡調出幾張照片,“今天早上,全市至少七所小學的老師都發現了同樣的事。孩子們,都在畫同一幅畫。”
照片上,是一張張用蠟筆畫出的稚嫩畫作。
內容卻驚人地一致:一口深井,井口纏繞著發光的藤蔓,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蹲在井邊,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而在男人的身後,無一例外地站著一排麵無表情、不笑也不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