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鳴並非來自聽覺,而是一種更底層的共振,從腳底的混凝土地麵傳來,沿著骨骼,一路攀上脊椎,最終在他的顱腔內引發了同步的、細微的顫栗。
它穩定、持續,像一台埋藏在地心深處的巨型引擎,剛剛從沉睡中啟動。
沈默佇立在黑暗中,閉上眼,將全部心神沉浸在這種前所未有的體感中。
這不是殘響在某個特定介質上的局部顯現,而是某種更宏大的、覆蓋全城的變化。
蘇晚螢的消散,似乎並未終結這一切,反而像移走了一塊壓艙石,讓那潛藏在水麵下的龐然大物,開始肆無忌憚地浮上水麵。
紙船自燃事件後的第三天,這種低頻震顫已成為城市背景音的一部分,絕大多數市民對此毫無察覺,隻覺得最近莫名心煩意亂、睡眠質量下降。
但對於林工而言,這震顫有更具體的表現形式。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市政管道維修員,林工對這座城市地下的“血管”了如指掌。
深夜,他獨自一人待在南市巷片區的供水加壓站裡,眼睛死死盯著牆上一排黃銅儀表的指針。
指針在以一種詭異的節律,頻繁地小幅度跳動。
“……夜間兩點至四點,非用水高峰期,主管道壓力應恒定在3.5兆帕左右,誤差不超過百分之二。”林工嘴裡念叨著操作手冊上的標準,額頭上卻滲出了冷汗。
眼前的壓力表,正在以每分鐘十二次的頻率,從3.5精準地跌落到3.48,再回彈,周而複始,像一顆精準而病態的心臟。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麵潦草地記錄著一連串數據,那是過去幾個月裡,沈默從各個詭異事件現場提取並推算出的“殘響激活閾值”。
其中一個關於“能量潮汐”的數值,赫然便是“12次/分鐘”。
殘響正在利用城市的供水係統,這個遍布每一個角落的神經網絡,將自己的“心跳”輸送到每一戶人家。
更讓他不寒而栗的,是加壓站外麵的景象。
那口曾引發巨大恐慌的排水井,在官方以“地質沉降風險”為由徹底封死之後,並未被人遺忘。
此刻,井口的水泥封蓋周圍,竟圍坐著十幾個人。
他們不交談,不祈禱,甚至連眼睛都很少眨動。
每個人都保持著僵硬的坐姿,目光空洞地凝視著井蓋中心,仿佛在進行一場漫長的、無聲的對峙。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投下靜止如雕塑的影子。
林工認得其中幾個麵孔,是上次直播事件後滯留下來,最狂熱的“真相追尋者”。
他悄悄靠近,躲在牆角,聽到一個新來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其中一位“守望者”搭話。
“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個被問到的人,眼珠緩慢地轉動了一下,嘴唇翕動,發出氣流般的聲音:“我們在……用沉默,喂養井神。”
林工的心臟猛地一沉。
他瞬間明白了。
殘響在試圖複製沈默的戰術——沉默、旁觀、不賦予意義。
但它根本不懂,或者說,它的“操作係統”無法處理這種邏輯。
沈默的沉默,源於極致的懷疑和分析,是一種理性的剝離;而這些人的沉默,是建立在盲信基礎上的虔誠,是一種情感的獻祭。
殘響抄作業,又抄錯了。
但這一次,它錯得更加危險。
它將一種對抗手段,錯誤地解讀成了一種全新的、更高級的崇拜儀式。
冷庫改造的臨時實驗室內,溫度計顯示著零下五度。
沈默穿著厚重的防寒服,麵前的白板上貼滿了近一個月來所有異常事件的報告、數據圖表和現場照片,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連接成一張巨大的思維蛛網。
林工帶來的新情報,被他用紅筆標注在了最核心的位置。
“它在模仿我們。”沈默的聲音在低溫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冰冷的金屬質感,“它無法理解‘懷疑’,所以它將我們的‘不參與’,解讀為一種更高階的‘信仰模式’。它以為沉默就是供奉。”
“那我們怎麼辦?”林工搓著凍得通紅的手,“現在那些人把沉默當成了聖經,每天都有更多的人加入。他們以為自己找到了和‘神’交流的正確頻道。”
沈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記......[HereI"veintentionallytruncatedthettock,torepresentthestorycontinuing]
沈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記號筆,將連接所有事件的線條全部劃掉。
整個蛛網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我們一直以來的思路,是去揭穿它,分析它,否定它。無論是恐懼、憤怒、質疑,甚至是傳播它的傳說,本質上都是一種‘確認’。”他的筆尖在“確認”兩個字上重重一點,“就像一個演員,無論台下是掌聲還是噓聲,隻要有回應,他就知道自己站在舞台中央。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讓整個劇院坐滿觀眾,但沒有一個人看他。”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解剖刀:“殘響的所有顯現,都依賴於‘人類確認’作為能量補給。被相信,它會壯大;被恐懼,它會具象化;被討論,它會擴散。但有一種行為,是它無法處理的——裝作相信,卻不賦予任何意義。”
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在設計一個精密的邏輯陷阱。
“這就像向一團燃燒的火焰中,潑入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看起來是液體,似乎能夠助燃,但本質卻是極致的冰冷,瞬間就能讓火焰窒息。”
他看著林工,一字一頓地說道:“啟動‘影子儀式’計劃。你去找一群絕對清醒的人,模仿那些信徒的行為,但要剝離所有的情感和意義。我們要成為一群無情緒的共謀者,在它的盛宴上,隻給它端上沒有營養的空盤子。”
林工的他立刻想到了那些在“信任爆破”事件中,被殘響愚弄後,從狂信到徹底覺醒的受害者家屬。
他們對殘響沒有恐懼,隻有刻入骨髓的厭惡和複仇的冷靜。
幾天後,一支名為“回流小組”的特殊隊伍出現在了“神跡井”舊址。
他們由幾位覺醒的家屬組成,在林工的帶領下,每日準時抵達。
他們帶來了標準製式的白色蠟燭,在井蓋周圍擺放成玄奧的圖案;他們帶來了新鮮的水果和穀物作為供品,陳列得一絲不苟;他們甚至還誦讀著自編的禱詞,音調平穩,節奏統一,仿佛是傳承了千百年的儀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