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氣味將沈默引向了鹽湖以北,一片被風沙掩埋的廢墟。
木梁傾斜,屋頂塌陷了半邊,勉強能辨認出這裡曾是一座邊境郵局。
他跨過腐朽的門檻,靴底碾過碎裂的瓦片和乾透的木屑,發出空洞的聲響。
櫃台早已散架,但在傾倒的木板之後,一台老式電報機赫然在目。
它的按鍵上積滿了厚厚的風沙,像覆蓋著一層微縮的沙丘,唯獨一根纖細的銅線,從機身背後延伸而出,穿過牆壁上的一個破洞,執拗地伸向遠處那座早已倒塌的信號塔殘骸。
這裡的一切都該是死的,是曆史的標本。
沈默本能地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毫無信息的“現場”。
然而,就在他抬腳的瞬間,一股熟悉的、針刺般的麻痹感從腳底板竄起,直衝脊髓。
這不是錯覺。
這是他做法醫多年,在屍檢台上偶爾接觸到未斷電的金屬器械時,才會有的神經反射。
他瞳孔一縮,立刻蹲下身,用手指撥開腳邊的碎磚和沙土。
片刻之後,一段深埋地下的電纜暴露出來。
它的橡膠外皮已經大麵積剝落,但裸露出的芯線並非他熟悉的銅或鋁,而是一種詭異的暗紅色,質感如同凝固的動物血絲,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搏動。
沈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這不是電纜。
他從隨身攜帶的急救包裡取出一把絕緣鉗,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段暗紅色的“芯線”。
它被剪斷的瞬間,沒有火花,隻有一種仿佛切斷活物筋腱的輕微韌性。
他將這截樣本放入一個備用的玻璃試劑瓶,擰開另一個小瓶,滴入幾滴專用於重金屬快速檢測的藥水。
隻一秒,瓶中清澈的液體陡然轉為純粹的漆黑,瓶底迅速析出幾顆針尖大小、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鉛晶。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
鉛,這是大腦神經元之間傳遞信息時,某種特定“殘響”過載後留下的特征性沉澱物。
這不是電線。
這是“殘響”具象化出的神經突觸,一條信息的臍帶,在被切斷了數十年後,依舊在固執地、徒勞地嘗試傳導某個未被完成的訊息。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市民服務中心地下三層停車場。
林工正進行例行檢修。
他擰開B區七號通風管道的檢修口,手電光束掃進去,動作驀地一頓。
在光滑冰冷的管道內壁上,那圈由七個潦草“72”圍成的符號依舊清晰,中央那個被狠狠劃掉的問號,像一道猙獰的傷疤。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觸碰了上去。
指尖剛剛劃過那個被劃掉的問號,一陣強烈的暈眩猛然攫住了他。
耳中響起極低頻的嗡鳴,不像是聲音,更像是顱骨在與某種頻率共振,嗡鳴聲中,夾雜著一個冰冷、機械的倒計時滴答聲,微弱,卻精準得令人心悸。
他悶哼一聲,扶住牆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有驚慌失措地後退,而是從工具包裡掏出一麵用於檢查管道深處的小鏡子,將鏡麵緊緊貼在那些刻痕的上方。
光影在鏡麵與牆壁間折射,奇跡發生了。
原本空白的水泥壁上,竟因角度的微妙變化,浮現出一行淡淡的、仿佛蒸汽凝結而成的虛影文字:“第73次循環待觸發”。
林工的眼神變得凝重。
他沒有掏出手機拍照,也沒有做任何記錄。
他沉默地收起鏡子,從工具箱的角落裡翻出一截用剩的白色蠟燭。
點燃後,他將融化的蠟油一滴一滴、緩慢而均勻地覆蓋在那整片牆壁刻痕上,直到形成一個不規則的白色蠟塊,將所有符號和可能存在的虛影徹底封死。
蠟層冷卻變硬後,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鉛筆,在白色蠟塊表麵歪歪扭扭地寫下四個字:“此處已修”。
那字跡,與任何一個普通維修工的潦草標記毫無二致。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擰緊檢修蓋,轉身離開。
當晚,整個地下停車場的所有照明燈,在午夜零點準時同步閃爍了七次,隨後徹底恢複了正常。
市檔案館內,王主任的辦公室安靜得隻剩下老式掛鐘的搖擺聲。
他麵前攤開著一封信,信紙是用發黃的舊檔案袋內頁仔細裁剪而成,散發著一股陳腐紙張的味道。
信上的內容隻有一句話:“你燒掉的那頁,其實沒燒完。”
筆跡完全陌生,但落款的日期和時間,精準得讓他渾身發冷——正是他焚燒那份來自未來的“靜默協議”複印件那天的淩晨三點十七分。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時間,他正在自己家中熟睡。
他立刻鎖上辦公室的門,從保險櫃最深處取出一個密封的證物袋,裡麵裝著那日他從壁爐裡收集的碎紙殘渣。
他將殘渣倒在白紙上,戴上老花鏡,借助一盞高倍台燈和放大鏡,一寸一寸地重新檢視。
終於,在一片最大的焦灰邊緣,他發現了一小塊不到指甲蓋四分之一大小、幾乎完全碳化,卻奇跡般保留了纖維結構的殘片。
他用鑷子將其移到顯微鏡下,調大倍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