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最終停在一座孤零零的、被風沙侵蝕得隻剩骨架的建築前。
鏽跡斑斑的標牌上,依稀可以辨認出“國境7號氣象哨所”的字樣。
這裡的空氣稀薄而乾燥,寂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推開一扇搖搖欲墜的門,門軸發出臨終般的**。
屋內的設備早已荒廢,蒙著厚厚的沙塵,像是史前巨獸的化石。
唯一的異樣,是房間正中央那張桌子上,擺放著一台老式的安德伍德打字機,機身上竟然沒有一絲灰塵。
一張泛黃的打印紙還卷在滾筒上,上麵已經打下了半行墨跡清晰的字:“我們本來可以告訴——”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筆跡,這獨特的字母間距,這因用力過猛而在紙背留下的輕微凸痕,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他自己的筆跡,來自二十年前,那個還在大學裡、對世界充滿無儘好奇與征服欲的自己。
時間在這裡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閉環。
他緩緩走上前,手指懸停在冰冷的鍵帽之上,相隔僅一毫米。
他知道,隻要打出那個詞——“你”,或者“真相”,或者任何一個指向性的詞語,這個被強行中止的認知鏈條就會瞬間閉合,重啟一個他耗儘半生才勉強蓋上的潘多拉魔盒。
他閉上了眼睛。
導師臨終前那微弱卻字字千鈞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回響:“沈默,記住,科學最大的勇氣,不是揭開所有真相。而是知道真相就在那裡,卻選擇不去觸碰它。有些門,一旦打開,關上的代價,是我們整個文明都付不起的。”
猛地,他睜開眼,眼中那份屬於“求真者”的火焰已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的平靜。
他的手指沒有敲下任何一個字母,而是重重地按下了回車鍵。
“嗒”的一聲,在空曠的哨所裡格外響亮。
一個全新的、空白的段落開始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動滾筒,將整張紙利落地卷了出來,然後走到牆角那個早已熄滅的鑄鐵火爐前,將紙塞了進去。
他用防風打火機點燃了紙張的一角。
火焰升起,橘紅色的光芒映照著他毫無表情的臉。
就在那半行字即將被火焰吞噬的瞬間,身後那台沉寂的打字機,像是被無形的手指操控,自動而急速地擊鍵三次。
嗒!嗒!嗒!
沈默沒有回頭。
他知道,紙上最後留下的,會是三個孤獨的“7”。
一個代表終結與循環的數字,一個屬於他們的、無聲的密碼。
當火焰將那句“我們本來可以告訴——”徹底化為灰燼時,打字機發出一聲零件鬆脫的輕響,滾輪徹底卡死,陷入了永恒的靜默。
幾乎在同一時刻,千裡之外的城市裡,正在家中整理工具的林工,收到了一個沒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遞。
包裹裡隻有一個硬紙盒,打開後,是一枚樣式古早的黃銅工牌。
正麵用衝壓工藝刻著三個字:“趙建國”,背麵則是一行小字:“第72任守橋人”。
他端詳了許久,沒有扔掉,也沒有佩戴。
第二天,他帶著這枚工牌去了工坊,用乙炔焰將其熔化,混入了一鍋滾燙的焊料中。
下午,他用這鍋混入了“趙建國”的特殊焊料,仔細修補了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出現裂縫的排水閘門。
那一天,多名在附近施工的工人都向上級反映,說橋下總能聽見若有若無的合唱聲,像是一群男人在唱一首很老的歌,歌詞聽不清,但旋律很像上個世紀電台裡循環播放的安全生產宣導廣播。
當晚,林工做了一個異常完整的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午夜的鐵路橋中央,周圍一片死寂。
他手裡拿著一支粗大的紅色蠟筆,彎下腰,在冰冷的鐵軌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三個字:“C7終止”。
他從夢中驚醒,渾身是汗。
攤開手心,半截帶著餘溫的紅色蠟筆正靜靜地躺在那裡,顏色與質地,竟與沈默最後在地下管道裡收到的那條留言所用的蠟筆完全相同。
林工沉默地看著它,最終起身從工具間找來一根密封性極好的玻璃試管,將這半截蠟筆小心翼翼地封存了進去。
他把試管掛在工具間的牆壁上,與那些扳手和螺絲刀並排,然後在下麵貼上了一張手寫的標簽:“勿問來源。”
市檔案館內,王主任正在整理自己即將退休的個人檔案。
在一遝看似無關緊要的培訓記錄裡,他發現了一份自己從未見過的文件複印件——一份他親筆簽署的絕密協議,內容是授權一個代號為“靜默協議”的項目,對特定曆史事件及相關人員,實施最高等級的“認知隔離”。
最讓他脊背發涼的,是簽名旁的日期,赫然是三個月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