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平靜的水麵似乎微微蕩起一圈漣漪,卻渾濁得映不出他蒼老的臉。
他站起身,不再回頭,邁著在雨中顯得異常穩健的步伐,原路返回。
從這一天起,他再也沒有寫過一個字,也沒有再向任何人問過一件事。
真正的結束,不是遺忘,而是連“守護”這個詞,都不再需要被記起。
春日的一個午後,林工結束巡檢,路過那座廢棄的鐵路橋。
橋墩下,幾個小學生正拿著彩色粉筆在水泥牆上塗鴉。
笑鬨聲清脆響亮。
他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小男孩,正費力地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母。
一個“C”,旁邊是一個將要成型的“7”。
林工的腳步頓住了。
他沒有嗬斥,也沒有上前阻止。
他隻是默默走到孩子們身邊,蹲了下來,從自己隨身的工具包裡,取出了什麼。
那是一截早已褪色、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蠟筆殘骸,灰白,粗糙,是他曾經用來在牆上畫下“無”字時剩下的。
他把蠟筆遞給那個小男孩,聲音溫和:“用這個試試,顏色更牢。”
男孩好奇地接過那截不起眼的蠟筆,隨手就在旁邊畫了一個大大的、不成比例的太陽,蠟筆在粗糙的牆麵上留下了厚重而實在的痕跡。
“哇,這個好用!”
其他的孩子見了,也紛紛圍過來,搶著用那截蠟筆在牆上添上自己的傑作。
很快,那個未成形的“C7”被一個巨大的笑臉和幾朵不成形的花朵徹底覆蓋。
雜亂卻鮮活的色彩層層疊疊,橋墩的底部變成了一塊五彩斑斕的畫布。
林工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身後,孩子們的笑聲在春日的陽光裡飛揚。
他知道,有些地方一旦被鮮活的、當下的生活所填滿,就再也騰不出多餘的空間,去容納一個來自過去的幽靈。
又一場春雪過後,林工照例巡查安寧巷的泵站。
一切如常,數據平穩。
但在檢查主控製麵板時,他敏銳地發現,麵板背麵,那個被他用絕緣封膠覆蓋的“無”字區域,封膠的邊緣出現了一絲幾乎無法察測的細微裂紋。
他皺了皺眉,從工具箱裡取出備用的膠槍準備修補。
可當他揭開舊封膠的一角,準備清理基底時,瞳孔卻微微一縮。
內部的電路板表麵,不知何時凝結了一層極薄的白霜。
在這恒溫乾燥的機房裡,這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更詭異的是,那層霜氣組成的紋路,在燈光下隱約可以看出兩個字:
記得。
林工的心跳沒有漏掉一拍。
他沒有驚慌,更沒有試圖用物理方式強行清除那層霜。
他隻是靜靜地注視了它幾秒鐘,然後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泵站的紙質檢修手冊。
他翻到最新的一頁空白頁,用口袋裡的炭筆,一筆一劃地寫下:
“3月12日,例行維護。設備運行正常,未發現異常。”
寫完,他將手冊合上,不偏不倚地,正好壓在了那塊凝結著霜氣的電路板上方。
片刻之後,他移開手冊。
電路板上的霜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就連那道細微的裂紋,也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撫平,恢複了原樣。
林工知道,這不是勝利,而是一種全新的平衡。
隻要還有人願意站出來,替所有人平靜地寫下“無事發生”,那麼,那些來自深淵的追問,就不會真正醒來。
冬至的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街燈正一盞盞地漸次熄滅。
林工圍著厚厚的圍巾,走在去單位的路上。
當他路過那座被命名為“平安通道”的過街天橋時,腳步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他習慣性地朝橋墩的凹槽處瞥了一眼。
那個曾經被用來反射詭異角落的小圓鏡,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顆不知哪個孩童遺落在那裡、被積雪半掩著的玻璃彈珠。
彈珠在微弱的晨光中,折射出一點點破碎而斑斕的光。
林工在原地駐足了片刻,最終沒有彎腰去拾起它,也沒有做任何事。
他隻是緊了緊衣領,擋住灌進來的冷風,繼續向前走去。
風穿過橋洞,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在他的背後,城市蘇醒的第一縷陽光,剛好照亮了橋身上嶄新的金屬銘牌:“平安通道”。
沒有人記得這條路曾經有過彆的名字,似乎也沒有人需要記得。
林工的步伐平穩而堅定,今天,他需要帶隊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