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沒有回複那條短信。
他隻是將手機揣回白大褂口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屏幕邊緣的接縫。
市博物館地下庫房的空氣流通並不好,帶著一股陳舊紙張發酵的酸味和除濕機運轉過熱的膠皮味。
警戒線拉在B區7排貨架前,幾個物證科的實習生正在那裡對著空蕩蕩的展位拍照。
“沒撬鎖,沒破壞監控,東西就是沒了。”
負責現場勘查的老張遞給沈默一副手套,語氣裡透著股見鬼後的煩躁,“隻有地麵這一攤水,看著像哪裡漏進來的,但頂棚是乾的。”
沈默蹲下身。
那是一小片很不起眼的水漬,就在失竊的搪瓷杯原本擺放位置的正下方。
他從勘查箱裡抽出一張pH試紙,用鑷子夾著,輕輕按在水漬邊緣。
試紙瞬間變色。
他對著色卡比對了一眼:8.2。
和T079井壁上那種凝膠的堿度分毫不差。
沈默沒有說話,打開隨身攜帶的波段可調紫外燈,調至365納米波段,斜切著照向地麵。
黑暗中,原本透明的水漬邊緣泛起了微弱的熒光。
那不是普通液體的漫反射,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雙折射現象,光的紋理像是在水麵上刻出了筆畫——起筆重,轉折生硬,像極了某種被匆忙抹去的字跡,依稀能辨認出是草書的“忘了”二字。
“要采樣嗎?”老張問。
“不用。”沈默關掉紫外燈,站起身。
一旦采樣,這滴水就會進入物證流轉係統,被貼上標簽,被定義,然後在某個並不存在的分類裡徹底失去活性。
他掏出那本黑色的隨身筆記本,翻到空白頁。
上麵已經畫了六道橫線。
他拔出鋼筆,在第六道線的下方,畫下了第七道。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在橫線的末端停住,手腕極其精準地懸空,留出了一段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空白——大約0.3毫米。
就在他合上本子的瞬間,紙頁摩擦產生的微弱靜電場似乎牽引了地麵的某種東西。
那灘水漬裡極細微的殘留物違背重力地飄起,在筆記本合攏的縫隙間短暫聚集成七個微小的懸浮點,然後啪地一聲輕響,徹底消散在空氣裡。
理性一旦開始複刻本能,防線就不再是牆,而是呼吸的間隙。
與此同時,樓上的策展人辦公室裡,蘇晚螢正盯著電腦屏幕。
她手裡握著那份剛剛掃描進來的“1987年產搪瓷杯”高清圖檔。
照片放大到極致後,杯子內壁並不光滑的釉層上,顯露出了七個極其微小的氣泡。
這些氣泡的排列方位,和她之前在那張老照片上看到的藍漬凸點完全重合。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填寫異常報告單。
鼠標點擊右鍵,重命名。
文件名被修改為“T079釉檢待複核”。
接著,她打開屬性麵板,將訪問權限設置為“僅限本人”。
拖拽,放入博物館內部雲盤的“臨時中轉站”文件夾。
屏幕右下角的同步圖標開始轉動。
進度條走得很快,然後不出所料地卡在了97%。
“正在同步中……”
蘇晚螢看著那個永遠不會走完的進度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水。
她很清楚,在官僚係統的邏輯判定裡,隻要一個動作被標記為“進行中”,它就獲得了永久的豁免權。
既然還在上傳,那就意味著它既不屬於“已歸檔”,也不屬於“未記錄”。
它卡在了規則的縫隙裡,安全了。
地下二層,穿著灰色工裝的林工正把新的溫濕度傳感器往牆上擰。
市建科院的緊急通知來得很急,要求把這裡的環境監測接入市政管網數據端口。
林工乾活很麻利,但在經過檔案室B79號櫃時,他停了下來。
櫃門鎖舌上有一道極淺的刮痕。
新劃的,露出的金屬茬口還沒氧化。
他從工具袋裡掏出遊標卡尺,卡住刮痕量了一下。深度0.3毫米。
他又量了一下鎖舌彈出的最大行程:17毫米。
這兩個數字像兩根刺,紮進了他混亂而又精準的記憶裡——T079井壁上那兩道橫線的間距,正好是17毫米。
林工從兜裡掏出一把新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