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沒有去撿地上那塊像死皮一樣剝落的“86”字樣殘片。
那東西雖然看著像金屬,但既然能從扳手上脫落,就說明它隻是某種附著物,類似寄生蟲的殼。
他真正在意的是下麵露出來的那行字。
“關門者,須自乾。”
這六個字不是機器刻的,深淺不一,起筆重收筆輕,帶著明顯的人為鑿刻痕跡。
沈默從隨身的勘查箱裡取出一片無水乙醇棉片,沒有直接擦拭,而是先用鑷子夾著,沿著刻痕邊緣輕輕蘸取。
棉片並沒有變黑,反而沾上了一層淡黃色的、油脂狀的半固態物質。
他把棉片湊近鼻端嗅了嗅。
沒有機油味,隻有一股極淡的、陳舊的——
人味。
那是人體手掌長期握持物體後,汗液、皮脂和脫落的角質細胞混合發酵的味道。
但不對勁。
沈默迅速從箱子裡摸出一張廣範pH試紙,將那點油脂抹了上去。
試紙瞬間變成了深藍色。
pH值9.5以上,強堿性。
活人的體表分泌物通常呈弱酸性(pH4.56.5),除非這隻手的主人剛剛把手泡在生石灰或者濃堿水裡醃過,並且沒洗手就直接握住了這把扳手,一直握到油脂滲進金屬縫隙裡乾透。
生石灰……
沈默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麵。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拉開身後的檔案櫃——那裡暫存著他從家裡帶出來的、父親沈國棟1987年的工作日誌複印件。
這東西原件在市檔案館的家屬借閱室,因為年代久遠,已經脆得像薯片,他複印的時候都不敢用力壓。
他翻到“8月5日”那一頁。
整頁紙隻有寥寥幾個字的施工記錄,但在頁腳的空白處,有一枚因為長時間按壓而留下的模糊指印。
當時複印機的高曝光掩蓋了細節,肉眼看隻是一團灰影。
沈默打開便攜式紫外燈,波長調至365nm,對著那頁紙照了下去。
那一團灰影在紫光下驟然清晰起來。
指紋的紋路不是連貫的流線型,而是布滿了細碎的、網狀的裂紋。
那種裂紋走向,像極了乾涸開裂的河床。
沈默把那把扳手移過來,將刻痕周圍的紋路與紙上的指印進行比對。
嚴絲合縫。
那些裂紋的終點,剛好能嵌進“關門者”那三個字的筆畫起落處。
這意味著,刻下這行字的人,手掌已經乾燥到了病態的程度,甚至可能——那是隻死人的手。
“滋——”
另一邊,細微的凍結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蘇晚螢蹲在地上,正把那個錫箔紙包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表的玻璃罩裡。
紙包裡裝的是剛才從櫃門縫隙裡滲出來的藍色粉塵。
這東西一旦離開櫃門縫隙,就像是失去了某種活性。
原本在表盤“5”刻度處聚積的那滴水珠,此刻不再流動,而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了一朵細小的、六角形的冰晶霜花。
那種冷,不是物理層麵的降溫,更像是一種生命力的瞬間抽離。
蘇晚螢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一張泛黃的長條試紙。
那不是現代化學試紙,而是一張浸泡過鬆香與蜂蠟混合液的老式土法濕度試紙。
那是她在一個清理舊庫房的老民警手裡淘來的,據說是建國初用來檢測古籍防潮的。
她捏著試紙的一端,輕輕貼在表盤那朵霜花表麵。
沒有變色。
這種對水分極度敏感的試紙,麵對真正的冰霜竟然毫無反應。
但在試紙的背麵,原本空白的地方,卻慢慢浮現出了一行像是褪色墨跡般的字:
“第七井非井,乃門。”
蘇晚螢瞳孔微縮。
她立刻把這行字展示給沈默看,隨即從包裡掏出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圖紙——《1980年代市政管網手繪圖(複刻版)》。
手指在複雜的紅藍管線間遊走,最終停在了T079號標段。
“你看這裡。”她的指甲在圖紙上劃出一道痕跡,“原始圖紙上,T079井被標注為‘應急通風口’,這下麵應該是一個巨大的風箱結構。但是在1987年之後的修訂版圖紙裡,這一段被紅筆劃掉了,旁邊批注的是‘廢棄段/灌漿填埋’。”
如果隻是填埋,為什麼要特意把那裡叫做“第七井”?
除非,“井”隻是一個幌子,那個通風口根本不是用來通風的,而是用來把什麼東西“關”在下麵的。
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
早班的環衛車還沒出來,空氣裡帶著一股潮濕的涼意。
林工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鍋爐房後麵。
那個被他昨晚倒扣在煤渣堆裡的搪瓷杯還在。
他伸手去摸杯底,指尖傳來一陣粗糙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