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到最後,連舌尖都沾著淡淡的焦香,仿佛把整個春日的暖陽都含在了嘴裡。
他又夾了一塊帶肉的,肉片比鴨皮略厚些。
不蘸醬,直接送進嘴裡。
鴨肉嫩得幾乎不用咀嚼,牙齒剛碰到,鮮美的肉汁在口腔裡爆開,帶著淡淡的鹹鮮,沒有一絲腥氣。
再蘸一點甜麵醬,醬的鹹甜裹著肉香,配上蔥絲的辛辣和黃瓜條的清爽,卷進溫熱的荷葉餅裡。
餅皮軟韌裹住舌尖,鴨皮的脆、鴨肉的嫩,醬料的醇厚與蔬菜的脆爽層層遞進。
一口咬下去,各種滋味在舌尖交織成一場盛宴,呼吸都染上了濃鬱的香氣。
好鴨子!!
程之棠連吃兩個,都覺得意猶未儘。
他又試著用銀刀挑起靠近鴨胸的肉,那裡的肉更緊實些,依舊嫩得恰到好處,蘸一點醋汁,酸意解膩,更能凸顯鴨肉的鮮。
吃到興起時,他甚至忘了先前的悵然,隻專注於唇齒間的美味。
可吃到一半,他突然停了筷。
程之棠想起了江茉。
他拿起一塊鴨皮,入口的甜香依舊濃鬱,卻嘗不出方才的暢快,反倒覺得那豐腴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
有些心意,從一開始就注定沒有歸途,就像這烤鴨再香,也總有吃完的那一刻。
“公子,您怎麼不吃了?是不合口味嗎?”
鳶尾端著替換的茶水過來,見他望著窗外出神,碟子裡的烤鴨還剩大半,不由得有些擔憂。
程之棠回過神,勉強笑了笑。
“很好吃,是我走神了。”
他端起茶杯,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壓不住心底的澀意,也衝不散唇齒間殘留的鴨香。
他原本是想借著買烤鴨的由頭,再看看江茉,可真到了這裡,又怕見到她。
怕看到她對自己客氣疏離的模樣,更怕自己忍不住,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擾了這份美味,也擾了她的平靜。
可轉念一想,今日若是不見,日後怕是更難有機會了。
他這次去京城赴任,至少要三五年,甚至更久,山高水遠,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
思及此,他放下茶杯,輕聲問鳶尾:“江姑娘現在有空嗎?我有些事情想跟她說。”
鳶尾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我去看看,您稍等。”
程之棠坐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沿,心跳漸漸快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慌亂,目光落在桌上剩下的烤鴨上。
油光依舊,香氣仍在,可他沒了再吃的興致。
這香氣再誘人,也終究留不住,就像他對江茉的心意,再真摯,也隻能到此為止,隻能像這烤鴨的餘味一樣,慢慢消散在時光裡。
沒過多久簾幕被掀開,江茉走了出來。
她依舊戴著那層白色麵紗,隻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
看到程之棠時,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淺笑,眉心那顆紅痣都被她彎彎的眉眼襯的嬌豔欲滴。
她溫和地開口:“程公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程之棠站起身,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江老板,今日來買烤鴨,一是奉祖父母之命,二是想跟你道彆。”
“道彆?”江茉有些驚訝,“許久未見程公子,公子是要出遠門了?”
“朝廷調我去京城任職,三日後便要啟程。”程之棠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碾過,“此去路途遙遠,歸期未定,今日特地來跟你說一聲。”
江茉愣了愣。
“原來如此,那恭喜公子得償所願。京城繁華,公子此去定能大展宏圖。”
她的語氣歡快,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顯得冷淡,也沒有多餘的關切,就像她對待桃源居每一位客人那樣,禮貌而疏離。
程之棠望著她,隻覺得喉嚨發緊。
他多想告訴她,他並不在意什麼宏圖偉業,若能留在這兒,守著桃源居的煙火氣,守著這盤烤鴨的香氣,守著她,便已足夠。
可話到嘴邊,隻化作一句:“多謝江老板吉言。”
他嘴角扯開一絲笑意,“桃源居的烤鴨很好吃,日後若是有機會,我還想再嘗嘗。”
這話一說出口,他便後悔了。
日後?
哪裡還有什麼日後。
京城的烤鴨再有名,也不會有桃源居的果木香,不會有此刻唇齒間的餘味,更不會有她在身邊的煙火氣。
江茉聽了,淺淺一笑。
“若是公子日後回來,桃源居一定還在,烤鴨也一定還在。”
程之棠看著她眼底的笑意,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連忙低下頭,拿起桌上打包好的烤鴨。
油紙包裡還透著熱氣,香氣透過紙縫往外溢,可他卻覺得那香氣裡,滿是離彆的苦澀。
他聲音有些沙啞:“那我便先告辭了,江老板多保重。”
程之棠有些呆不下去了。
“公子一路保重。”
江茉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程之棠沒有回頭,腳步匆匆地走出桃源居。
推開門的瞬間,春風迎麵吹來,吹散了身上的鴨香,吹不散心底的遺憾。
他想起方才唇齒間的脆爽與鮮甜,想起江茉溫和的聲音,想起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心意。
所有的遺憾與不舍,都被這涼風卷著,消散在桃源居的煙火氣裡,留下滿唇滿齒的餘香,提醒著他曾有過的悸動。
他提著烤鴨,一步步走遠,沒有回頭。
他知道,有些告彆,不必再見。
有些心意,隻需藏在心底。
連同桃源居烤鴨的香氣,一起成為記憶裡最珍貴的片段。
京城的路還長,他要帶著這份遺憾,去走屬於自己的人生。
也許以後偶爾想起那個戴著麵紗的姑娘,想起那盤烤鴨和桃源居吃過的美食,心底還會泛起一絲溫柔的波瀾。
鳶尾看著程之棠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回頭對江茉說:“老板,程公子他……好像不太高興。”
江茉望著窗外,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能做的,隻有祝福。”
她轉身走向後廚,背影依舊從容,隻是麵紗下的嘴角,不知何時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悵然。
她也是個討厭離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