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上階,交疏的枯梅枝條掩映在直欞窗前,與屋脊上俯趴的鴟吻無聲對望,等待秋的遲暮與終章。晚間的風微涼,吹得廊下燈火撲閃了一刹。
辭盈腳步微微一頓,方推門而入。
四寂無聲,隻有湮滅五感的濃重苦藥味,她忍不住蹙眉。
借著黯淡光線,隻見青年披散長發端坐在案前,肩上鬆鬆搭著外袍如覆霜雪,洛水般不絕的烏發並著燈火投落在他身上的陰影,仿佛生出黴斑的水墨絕作,怪誕禁忌。
他病得愈發重了,麵色也愈發蒼白。
削瘦肩背可以看到明顯的肩胛骨,像蝴蝶兩片薄翼,將鋒利刀刃收斂進身體裡。
辭盈將燈盞輕柔放在地上,打量他良久,“你這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與那日相似的話語。
江聿並不看她,隻撫摸著指間冰冷圓潤的棋子,“我們本就是互相折磨。”
她曾在口欲|期將他咬出血。
新生的虎牙細小而尖銳,說不清楚是痛更多還是癢更多。
那日他其實就想說了。
情人也好仇人也罷,做哥哥的一生注定要被妹妹毀掉。
“妹妹不是想成佛,斬七情斷六欲,絕了這紅塵嗎?我成全你。”他幽幽晃晃起身,垂目淺笑,語氣分外平靜。
整個人卻陷在暗處,肌膚冷白得駭然,偏生眼尾桃花薄紅,透露出一種瀕死的危險與穠麗。
他死了她便再無牽掛。
也算了卻塵緣,功德一件。
言辭間帶著掩不住孤絕的鋒利,似冷玉藏劍。其實一向如此,要不然也做不出娶妹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辭盈被氣得說不出話。
想著自己從前到底哪隻眼瞎,認為他弱勢無助,循規蹈矩的,外表與禮法極大偽裝了他的本性。
眸底浮起蒙蒙水霧,她將藥碗輕輕推到對方麵前,“喝藥吧。”
青年不動。
辭盈不禁攥緊袖口,指尖流動的血液寸寸發涼,“你當真想尋死嗎?”
對方卻道,“你今日一聲兄長也沒喊。”
她身形一凝,眼眶更燙,“你喝完藥,我就喊。”
忽有夜風淅淅搖枝,烏雲籠住皎月,窗外閃過一道紫雷。扣在碗沿的手慢慢用力,辭盈上前幾步。
“千萬彆死,哥哥。”
夜瀾闃寂,橘黃燈影將兩人身影映在漆畫屏風上,直到站定在他麵前,才抬眼對上那雙幽靜的瞳眸。裡頭清清楚楚倒映著她,被睫影覆上一層繭蛹般的陰翳。
對於江聿的生死,她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執著。
兄妹兩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有病。
青年骨節分明的手覆上她的腕,卻沒有鬆開,宛如雪片的手衣麵料輕輕摩擦,連帶著她的手一起,將那碗湯藥一飲而儘。
辭盈仰頭隻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小臂流暢的線條儘顯,以及鬆垮衣襟間若隱若現的那顆米粒大的朱砂痣。
如同冰雪上的一抹豔色。
鮮紅熟透的海棠果在眼前被揉爛,散發出令人迷醉的腐壞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