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補
再想到江五女郎那樁暗藏驚天大雷的糟心婚事,心下有了思量,索性不再過問。僵持的棋局終於有了變化,黑棋漸漸成合圍之勢,鋒芒畢露。
常言觀棋如觀人。
與病弱清雅的外表截然不同。
江聿的棋初時隻會覺得此人心思縝密,纖悉無遺。到了後半段才發現他棋風淩厲劍走偏鋒,處處暗藏殺機,令人防不勝防。
白棋一連被吃好幾子,一退再退,榮安公主也沒亂了陣腳,反而有心情揶揄,“事到如今怎麼還叫殿下?”
江聿道,“禮不可廢。”
隻要他在旁人眼中一日是江氏子,兩人便一日是君臣。榮安公主無奈搖頭,“你啊,禮來禮去的,怪不得江五女郎都不與你這個兄長親近……”
江聿執棋的手微頓。
原本成算在心的棋路,一下被打亂節奏。
院中風搖翠竹,竹枝震顫,細長的葉片彼此摩挲發出沙沙聲,半敞的直欞窗外驟然傳入一聲——
“五女郎。”
聲音不大。
隔著距離、混著竹葉聲,卻有種天外而來的失真感。
少女立在比人還高的壁畫前。
身後山路蜿蜒盤旋,煙霧猶如細絲,上方的佛秀骨清像,長臉細頸,無情俯瞰人間,愈發襯得她渺小如蚍蜉,一不小心就會被吞沒在俗世的浪潮裡。
她背影霧蒙蒙的,隻有耳畔長鬢染透了夕暉。
像雀鳥新死。
宣告破籠涅盤。
一念之差,靜水生漪。他恍惚將手中棋子落了下去,待江聿回過神來,已是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落子無悔。
他鬆開手,主動棄了棋。
“是我輸了。”
“鶴奴,你分心了。”
望著殘局中被卸去鬥誌般的黑子,榮安公主輕歎一聲。比起犯這種低級錯誤,更讓她意外的是對方的棄局。
她對江聿了解不多。
但也知道他絕非是外表那般淡泊名利,空手而歸之人。
“還有你那位未來妹婿確實有些來頭,然此謝非彼謝……”白子被扔回棋盒,榮安公主揉了揉鈍痛的掌心。
那裡有道觸目驚心的舊傷疤,幾乎貫穿整個手掌。
猙獰醜陋。
是當年和親留下的。
麵前青年沒有接話,緩緩起身,垂下的衣袍輕得像一片雪。他目光望向窗外,麵容籠在昏光裡,顯得有些冷漠。
“聿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
觀水寺禪房清幽,重重花木掩著小徑通往深處。
趙靈芸暫住在最左側的一間客房裡,地方不大,但門前打掃的乾乾淨淨,種了排叫不出名字的藥草。
趙靈芸解下藥簍,請兩人進去。
客房狹窄,五臟俱全,一跨入門就能看見地上破舊的藥爐。爐心艾草還未燒透,明滅著一兩點固執的火星。她彎腰從中倒出半碗黑漆漆的藥汁,走到床榻前。
半透紗帳掛起。
疏雲淡日,秋意深濃,屋外梧桐花被風打的搖搖欲墜。榻上的少年冷汗打濕額發,他咬著牙關,俊朗的眉緊蹙,可見在夢中也睡得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