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輕響，楚瀟瀟反手將那道木門輕輕關上，同時從旁邊拿來一根木棍將門頂住，以防止有人突然到此。
室內的光線陡然變暗，隻剩下從窗戶透進來的點點月光，大致能讓兩人看清楚室內的情形。
空氣中充滿了大量西域香料刺鼻的味道，李憲還蹲在地上，手裡抓著那件色彩斑斕的舞衣，眉頭愈發有些緊蹙。
楚瀟瀟默不作聲，在聽到他叫自己的聲音後，並沒有急著動，而是將頭側著貼在門上，同時眼睛飛快地掃過整個房間。
除了他們進來的這道門，就剩對麵這扇小窗能夠容一人通過，此刻也被李憲插緊，而整個屋內，角落裡堆放著胡姬和樂隊表演用的道具，鼓、彩帛、飄帶等，還有一些散亂擺放的木質道具，幾捆看不清是什麼的乾草。
在確定門外沒有其他人經過的腳步聲後，楚瀟瀟這才幾步走到李憲身邊蹲了下來，並未先去查看他手中的那件舞衣，而是一把將他往後拉了拉，自己則擋在他與那堆衣物之間。
“王爺，你是如何找到這裡的？”她壓低聲音問道，視線依舊警惕地留意著門口可能出現的任何動靜。
李憲被她這如臨大敵似的架勢弄得一怔，眉頭一蹙，隨即帶著些許不以為然，撇了撇嘴道，“就說丟了塊玉佩，家傳的，讓他們都幫我找一找，我趁他們不注意就來到了這邊，見這扇門虛掩著，往裡一瞧就看到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舞衣，指了指上麵幾處顏色明顯較深的地方，“我進來的時候，應該是她們剛剛換下衣服，上麵還有一些胭脂粉氣，但我也說不好，反正和我平日裡聞到的脂粉氣不同，這個味道，很怪…”
楚瀟瀟沒有接話，她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李憲手中的舞衣上，以及被他隨意丟在一旁地上的另外幾件。
色彩豔麗，刺繡繁複，與殮房中的娜慕絲身上那件形製類似，隻是更為華麗，胭脂味也更濃烈一些。
“王爺，退後些…”她輕聲說道，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憲還想說什麼，但對上她那雙在昏暗中依舊清亮沉靜的眼眸，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依言往後挪了挪身體，給她讓出了空間。
楚瀟瀟這才伸手，卻不是去拿李憲手裡那件，而是從地上那堆衣物中，另揀起一件碧色打底、金線繡著繁複蔓草紋的舞衣。
動作間，帶起些許灰塵，在透進來的月光下極為明顯。
她沒有立刻檢查夾層，而是先將舞衣整體攤開，平放在相對乾淨的地麵上。
手指拂過衣料，感受著質地…是上好的細棉與某種西域特產的輕紗混紡，輕薄透氣，但在燭火的照映下會反射一點點微光。
她的指尖重點在腋下和後背肩胛骨位置，以及大腿外側的幾處地方，輕輕按壓…觸感明顯不同。
這些部位的布料，不像其他地方那般柔軟貼服，內裡似乎襯了東西，摸上去有種不易察覺的堅硬感和厚度，與周圍流暢的衣料形成鮮明對比。
若非刻意尋找，在舞動時極難被發現，就算是穿著這身衣服的人，也覺察不出來有什麼不妥。
“瀟瀟，你看這裡…還有這裡…”李憲忍不住又湊近些，指著自己手中那件舞衣的相同位置，“明顯厚出一塊，裡麵肯定有東西的…”
楚瀟瀟瞥了他一眼，並未理會，放下手中這件，又快速檢查了另外兩件。
這些衣物的情況都類似，夾層的位置大同小異，但並非每件舞衣的所有疑似夾層區域都做了加厚處理，似乎有主次之分。
這時，她回想起在娜慕絲舞衣內發現的炭粉包…如果這些夾層裡也是類似的東西，那麼它們的用途，絕不僅僅是吸汗那麼簡單。
究竟是誰會費如此心思，將炭粉縫製在這些隱秘的部位，這些碳粉，真的隻是吸汗這麼簡單嘛？
她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過了半晌，才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鹿皮小囊，從中揀出一雙用魚鰾膠處理過的透明薄絲手套，緩緩戴上，動作不急不慢，臉上的表情十分專注。
李憲在一旁看著她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閉上了嘴，他知道，楚瀟瀟一定是找到了關鍵線索。
戴好手套，楚瀟瀟再次拿起最初那件碧色舞衣。
她選擇了左側腋下那一處加厚的部位…這裡靠近縫合線，且顏色與周圍布料融合的最好，相對不易被察覺，若有心人選擇在這個地方下手，幾乎沒人會發現痕跡。
略作沉吟，因為她需要確認裡麵是否真的有東西，而且還不能對整件舞衣有明顯的破壞，一旦被那些胡姬樂師發現，必然打草驚蛇。
隨後，僅僅寸息之間，她從腰間抽出了那柄形製奇特的“天駝屍刀”。
狹窄的刀身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寒光，她緊握著刀柄，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對準了腋下那處夾層的邊緣，輕輕下刀。
“你要做什麼？這樣太冒險了…萬一…”李憲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的手未曾離開半寸，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爺放心，我隻是取個樣，既然在阿史那蘭的貼身衣物上發現了碳粉，我想…這裡應該也是…”楚瀟瀟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
隨後屏住呼吸，手下穩重且精準地探入衣衫的針腳縫隙中，手腕微微一抖，將幾根縫合的絲線一一挑斷。
她手下的動作非常輕微，而且很慢很慢，生怕一個不小心破壞了本就薄如蟬翼的衣衫麵料。
李憲在一旁看的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隻覺得楚瀟瀟手中的“屍刀”不是挑在絲線上，而是挑在自己的心尖上，這是目前唯一能夠掌握的線索了，萬不可因自己的一點點小疏忽將線索斷在手裡。
終於，在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後，一小段約莫半寸長的縫線被徹底挑開，露出了夾層內部的些許縫隙。
楚瀟瀟放下“屍刀”，頭也沒抬，右手摸向腰間，將隨身攜帶的“白骨銀針”抽了一根出來，輕輕撥開那處空隙。
裡麵填充的不是普通的絲絮或是香料，而是一個不知道包著什麼的，類似於香囊一樣的荷包。
她用針尖輕輕探入，蘸取了一點，湊到眼前，但因為這個地方的光線太暗，看不真切。
李憲見狀立即起身，將窗戶打開，稍稍打開一道窄縫，楚瀟瀟微微側身，借著從窗外透過的那一點點微光，仔細觀察。
隻見針尖上的粉末一片漆黑，沒有結塊，顆粒極其細小，若非自己的銀針與之顏色對比差異較大，一般人在這樣的光線下，或者是在大堂那種昏暗的宴會場麵上，再飲點美酒，微醺狀態，根本看不出這是什麼。
她將探針湊近鼻尖，輕輕地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類似燃燒後的草木灰燼的氣味，裡麵似乎隱約還有一絲微弱的澀味，與她平日裡驗屍接觸到的木炭粉末氣味相似，但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是炭粉…”她低聲對李憲說，語氣十分篤定，但眉頭卻微微蹙起。
不過，這炭粉的氣味，似乎有些過於“乾淨”了，少了些煙火氣，那絲若有若無的澀味，讓她心頭存疑。
“炭粉？”李憲一臉愕然，“縫這麼多炭粉在舞衣裡做什麼？跳舞時吸汗？這也太…”他想說“太奢侈”或者“太古怪”，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
楚瀟瀟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針尖上的黑色粉末。
她重新拿起“天駝屍刀”，這次用的是刀身…
她用刀身最平坦的部位，極其小心地，從那挑開的縫隙處，刮取了少量黑色粉末，然後輕輕抖落在早已準備好的一張寸許見方的特製油紙上。
那油紙薄而韌，表麵經過特殊處理，不易滲透。
她仔細地將沾有粉末的油紙折疊好，確保粉末不會散落，然後才放入一個更小的，密封性極好的扁圓形錫盒裡，收回懷中。
做完這一切，她看著那被挑開線頭的夾層，陷入了沉默。
“這就完了？”李憲問，“不再看看彆的夾層裡是不是也一樣？”
“其他地方也差不多，一次足矣，多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楚瀟瀟淡淡地說道，“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確認疑點，帶走對破案有用的證據，然後…將這裡恢複原狀。”
“恢複？”李憲看著那被挑開的線頭，臉上不禁一頭黑線，“這…這怎麼恢複？”
“王爺，您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啊，縫起來就好了啊…不過，這種女紅，您自然是不會學的…”楚瀟瀟撇嘴一笑，轉頭又從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囊中取出一枚比尋常繡花針更細長，針鼻也更小的特製針，以及一小段顏色與舞衣縫合線幾乎無二的絲線。
“瀟瀟啊，這東西你都隨身帶著？”李憲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就著這昏暗的光線，手指翻飛，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將被挑斷的絲線殘頭處理乾淨，然後穿針引線，沿著原來的針眼軌跡，一針一針地，將那道半寸長的口子重新縫合起來。
她的動作十分流暢，手下的功夫也很穩，縫出來的針腳細密且均勻，與原本的縫線幾乎融為一體，若不湊到極近處仔細分辨，根本看不出這裡曾經有被挑開過的痕跡。
李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隻知道楚瀟瀟驗屍勘骨是一把好手，卻不知她還有這般…精妙的“女紅”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