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瀟瀟衝李憲努了努嘴兒,兩人緊挨著緩緩靠了過去。
那不是中原常見的清淨蓮花,而是花瓣狹長、色澤深紅、花心處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的異域蓮花。
蓮花周圍,還畫著些扭曲的痕跡,乍一眼看去像是文字,但細看之下又像是某種部落圖騰。
“血蓮…”李憲盯著這朵蓮花看了半晌,這才慢慢地轉過頭,聲音也有些發沉。
楚瀟瀟從懷中取出筆和紙,快速將圖案臨摹下來。
作為仵作的手,很穩,一筆一畫,竟然分毫不差,直接將一旁的李憲看的呆在原地。
就在她描摹到第三朵蓮花時,樓下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噠”聲。
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在這空寂無人的塔內十分清晰。
楚瀟瀟和李憲同時停住動作,對視一眼…有人來了。
李憲閃身到樓梯口,側耳傾聽,“腳步聲很輕,應該不止一個人,正在緩緩上樓,瀟,怎麼辦?”
楚瀟瀟迅速收起紙筆,指了指頭頂…第六層的樓梯口。
李憲點了點頭,旋即兩人悄無聲息地往上退。
第五層到第六層的樓梯損毀更嚴重,踏上去的每一腳都得萬分小心。
就在即將踏上最後一塊台階時,李憲一個不小心,踩到一塊鬆動的木板,當即便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聲。
這時,樓下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顯然是來人察覺到塔內有情況。
片刻之後,下麵的腳步聲陡然加快…
“走…”楚瀟瀟低喝一聲,一把拉起李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第六層。
整個第六層空空蕩蕩的,隻有滿地碎瓦。
他們剛站穩,樓下的人已經衝上了第五層。
“搜,一定要找到剛才的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楚瀟瀟聽得真切,是胡語,帶著濃重的龜茲口音。
二人頓時心頭一緊,她環顧四周,發現第六層幾乎無處可藏,唯一的出路是繼續往上…但第七層就是塔頂了,上去便是死路。
李憲見狀,悄悄地將手伸到背後,拔出短刀,將短刀緊緊握在手中,衝著楚瀟瀟使了個眼色,同時手指指向了窗外。
窗外是這座廢塔的外簷,寬不過半尺,離地足足有十幾丈,一旦掉下去,必死無疑。
但…這是兩人目前唯一的生路,除此之外彆無選擇。
楚瀟瀟咬牙點了點頭,隨後翻身攀上窗台,雙手死死抓住外簷的磚縫。
李憲緊隨其後,也翻了出去。
兩人就這樣緊緊地貼著塔壁,將身體懸在半空,眼睛幾乎不敢往下看,這個高度,著實令人有些膽戰心驚。
秋風凜冽,吹得衣袂獵獵作響,下方是一片亂石和荒草,看一眼都感到頭暈目眩。
塔內傳來翻找東西發出的聲音,有人在說話,用的還是胡語,語速很快,似乎在爭吵些什麼,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不該來…痕跡…”
“…必須找到…主人會生氣…”
“…你們…趕快動手…遲了回去誰都跑不了…”
“…家法…忘了嗎…”
楚瀟瀟屏住呼吸,她的手指緊扣磚縫,指甲已經磨破,慢慢滲出血來,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李憲的情況更糟…他背著貨箱,重心不穩,隻能靠一隻手抓著磚縫,另一隻手還要扶著楚瀟瀟。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度秒如年,二人在塔外懸掛已經很久了,嘴角都有些泛著白色,楚瀟瀟更是體力較李憲差很多,若不是李憲一直托著,她現在早已沒有體力在此支撐了。
終於,過了沒一會兒,塔內的聲音停了。
聽著腳步聲慢慢往樓下走去,漸行漸遠。
又等了足足幾十息的時間,在確認下麵徹底沒了動靜後,兩人才艱難地爬回塔內。
楚瀟瀟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方才扒在塔外,已讓她的心神虧損嚴重。
手指也已變得血肉模糊,手臂酸軟得抬不起來。
李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額頭上全是冷汗,此刻氣喘籲籲,白皙的麵龐上儘顯狼狽。
“瀟瀟,你說,他們…這時在找什麼?”李憲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問著。
楚瀟瀟沒有立刻應答,緩緩將目光移向了第五層的樓梯口,那些剛才看到的赤砂原礦石,那個火塘,還有牆上的“血蓮”圖案…
林林總總都在告訴她,這件事絕對不會很簡單。
“他們在找我們…”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或者說,在找任何可能發現這裡秘密的人…”
她掙紮著站起來,走到窗邊,目送那幾個身影消失在雜樹林中。
那些人穿著普通的胡商服飾,但走路的姿態,警惕的眼神,還有那下意識的動作,絕不像尋常商賈。
“‘拜火蓮教’…”楚瀟瀟喃喃自語。
過了會兒,她赫然轉身,看向李憲:“王爺,我們得去個地方。”
“哪裡?”李憲有些不解。
“西市,胡商聚集區…”楚瀟瀟眼神冰冷,“現在,應該有人在那裡,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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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魏銘臻站在金吾衛駐長安的衙署內,麵前攤開一張長安城輿圖。
輿圖是特製的,上麵用朱筆標注了十幾個點:平康坊、西市、懷遠坊鬼市、慈恩寺廢塔…還有幾處不起眼的宅院、商鋪、甚至一座道觀。
這些都是太子密令中提及的,可能與“拜火蓮教”有關聯的地點。
但魏銘臻知道,密令之外,還有一道密令。
他從懷中取出另一個銅製管桶,比太子給楚瀟瀟的那個更細,封口處沒有火漆,隻有一道淺淺的刻痕。
他轉動管桶,管身裂開,裡麵是一卷薄如蟬翼的絲絹。
絹上隻有一行小字:“查金吾衛內,可能有梁王眼線…切勿驚動…”
魏銘臻盯著這行字,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太子不信任他帶來的所有人,或者說,太子不信任任何可能被滲透的環節,包括他自己在內。
他沉默良久,將絲絹湊近燭火,絹帛遇火即燃,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散在這間屋子裡。
然後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秋日的陽光緩緩灑進來,照亮他半邊臉龐。
過了半晌,他從腰間取下一枚竹哨,含在口中,吹出一段奇特的旋律。
哨聲不高,但穿透力極強,遠遠聽來,像是在模仿某種鳥鳴。
三短一長,重複三次…
片刻之後,衙署後院的馬廄裡,一個正在刷馬的老兵直起身,朝主樓方向看了一眼。
他放下馬刷,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慢悠悠朝外走去。
老兵出了衙署,拐進一條小巷。
巷子儘頭有間茶鋪,他走進去,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茶還沒上來,對麵坐下一個人…
是個賣炊餅的小販,擔子放在腳邊,手上沾著麵粉。
兩人沒有對視,各自喝著茶。
老兵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不是亂敲,是一種帶著某種旋律的調子…三下重,兩下輕,一下重,三下輕…似乎是一段神都宮廷樂坊中的曲子。
小販聽著,垂著眼皮,等老兵敲完,他也抬起手,在桌下做了幾個手勢。
然後他起身,挑起擔子走了。
老兵又坐了一會兒,喝完茶,留下兩文錢,也離開了茶鋪…
半個時辰後,三份不同的密報,通過三條不同的渠道,送到了魏銘臻手中。
第一份來自西市一家綢緞莊的掌櫃。
綢緞莊明麵做生意,暗裡是太子的眼線之一。
密報上說,最近三個月,有三撥西域來的胡商,在店裡訂過大量紅綢,數量遠超尋常,而且指定要一種名為“火焰紅”的特定顏色。
第二份來自萬年縣衙的一個書吏。
他負責登記外來胡商的暫住文書。
據他統計,最近半年,從龜茲、疏勒、於闐等地來的胡商,比往年多了三成,這些人都持有正規的過所文書,手續齊全,但…太齊全了,齊全得像是同一批做出來的。
第三份來自一個更隱秘的渠道…皇城司…
皇城司名義上隸屬十六衛,實則是皇帝私設的監察機構,專司偵緝百官、查探秘事。
太子能調動皇城司的人,足見對此事的重視…
這份密報是所有的信息中最為簡短的,同時也最為觸目驚心的:
“梁王府上月秘密購入硝石三百斤、硫磺二百斤,走的是工部兵器監的賬…至於用途,對外則稱是便於方士進行‘煉丹’所用。”
魏銘臻看完,將這三份密報一一燒毀。
硝石、硫磺,要是再加上木炭…那純純是黑火藥的配方啊。
梁王要這麼多火藥的原料做什麼?
難道,真的是…為了煉丹?
魏銘臻不信,他不相信會是什麼樣的丹藥需要如此大數量的原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