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旋轉,下墜。
“迅影”像一塊被無形巨手拋棄的頑石,在這座宏偉得超乎想象的殿堂中翻滾著墜向無底深淵。每一次旋轉都讓舷窗外的景象瘋狂變換——時而掠過那些散發著幽藍光暈的巨大能量導管,時而麵對下方如同怪獸利齒般林立的懸浮晶體結構,時而又瞥見遠方牆壁上那些記載著未知戰爭的巨大壁畫。
艙內的情況更加糟糕。所有的警報器似乎都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用各自最高分貝的尖鳴合奏著一曲絕望的挽歌。金屬扭曲的**聲從艦體各個部位傳來,仿佛這艘曾經引以為傲的潛水器正在經曆著最後的死亡痙攣。奧拉夫雙手死死抓住已經完全失靈的操縱杆,額角的鮮血因為倒懸的姿勢倒流進他的眼睛,讓他視野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層血紅。他徒勞地踩踏著早已沒有反應的動力踏板,喉嚨裡發出不甘的低吼。
葉舟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運轉的離心機,五臟六腑都被甩到了喉嚨口。他死死抓住座椅旁的固定把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透過瘋狂旋轉的舷窗,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尖銳的晶體平台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逼近,最近的一個平台上鋒利的棱角在“迅影”殘存的探照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之光。
這就是終點了嗎?在經曆了南極冰核的震撼、威尼斯水城的死戰、格陵蘭冰海的追蹤之後,最終要在這座被遺忘的遠古殿堂裡,以這樣毫無意義的方式撞得粉身碎骨?艾莉絲還在冰核中沉睡,特蕾莎和莉亞的犧牲尚未得到回報,那些關於“過濾器”和“虛空陰影”的謎團還等待著揭開……不甘心,強烈的不甘如同岩漿般在他胸中沸騰。
“抓穩!要撞上了!”奧拉夫的吼聲在嘈雜的警報聲中顯得模糊不清。
葉舟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最終的撞擊和解體。
然而,就在“迅影”的艦首距離那個尖銳的晶體平台不足十米,奧拉夫甚至已經能看清平台上細微的裂紋的刹那——
下方那片原本深邃得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中,突然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圈柔和的白色光暈。
那光暈初時隻有井口大小,但在千分之一秒內就迅速擴大,形成了一個直徑超過五十米的、完美無缺的圓形能量場。它散發著穩定而強大的能量波動,表麵流淌著如同水波般的紋路,在絕對的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傳來,但並非金屬撞擊晶體的破碎聲,而是“迅影”沉重的艦體被那股柔和卻無比強大的力量穩穩托住時發出的聲音。下墜的勢頭驟然停止,巨大的慣性讓葉舟和奧拉夫狠狠撞在安全帶上,胸腔被勒得生疼,差點窒息。艦體內所有未固定的物品——工具、數據板、應急裝備——全都飛了起來,撞在天花板上,又劈裡啪啦地落回地麵。
“呃……”奧拉夫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感覺自己的肋骨可能被安全帶勒斷了。但他顧不上疼痛,立刻看向控製台,“怎麼回事?我們……停住了?”
葉舟也艱難地抬起頭,透過布滿裂紋的舷窗向下望去。他們正懸浮在一個巨大的、由純淨能量構成的平台上空,平台散發著穩定的乳白色光芒,表麵光滑如鏡,卻又能清晰地感覺到它是由某種高度凝聚的能量構成。平台下方,依舊是那片令人心悸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們被什麼東西……接住了?”葉舟難以置信地低語。是遺跡的自動防禦係統?還是某種他們尚未理解的機製?
沒等他們從這突如其來的救援中回過神來,後方緊追不舍的三艘“守望者”潛航器也已經趕到。它們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種變故,但仍然凶猛地撲了過來,試圖繞過能量平台繼續攻擊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迅影”。
然而,當它們靠近能量平台邊緣約百米範圍時,異變再起!
平台周圍的空間中,突然憑空閃現出數十道細小的、卻散發著極度危險氣息的藍色電弧。這些電弧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在黑暗中蜿蜒遊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劈啪”聲。
“警告!檢測到極高能量反應!”奧拉夫看著傳感器上瞬間爆表的讀數,失聲喊道。
他的話音未落,那些藍色電弧仿佛找到了目標,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同時擊中了衝在最前麵、試圖從側翼包抄的那艘“守望者”潛航器!
沒有爆炸,沒有火光,隻有一團極其耀眼、讓人無法直視的藍色電光猛地爆開!
當電光散去,那艘“守望者”潛航器已經徹底消失了——不是解體,不是熔化,而是如同被從存在層麵直接抹除一般,連最基本的粒子都沒有留下!它曾經存在的那片空間,此刻空空如也,隻有幾縷細微的電弧還在空氣中跳躍,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另外兩艘“守望者”潛航器的駕駛員顯然被這恐怖的一幕驚呆了。它們猛地轉向,引擎過載噴射出刺目的尾流,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電弧的攻擊範圍,再也不敢靠近能量平台半步。它們隻能在遠處徒勞地遊弋,偶爾發射幾道能量束進行騷擾性射擊,但那些足以熔穿戰艦裝甲的能量武器打在能量平台上,連一絲最微弱的漣漪都無法激起,就像雨滴落入大海,瞬間就被同化、吸收。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葉舟和奧拉夫暫時安全了,但也徹底被困在了這個神秘的能量平台上。
“這平台……它在保護我們?”奧拉夫抹去眼角的血跡,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他檢查著控製台,數據顯示艦體被一股溫和但無法抗拒的力量牢牢固定在了平台上方約三米的高度,既不能上升,也無法下降。
“不,不完全是保護。”葉舟比奧拉夫更快地冷靜下來,他仔細觀察著平台和周圍的環境,“更像是一種……自動化的引導程序。你看,平台在移動。”
果然,隨著葉舟的話音,他們感覺到身下的能量平台開始緩緩地、但異常平穩地向著這個巨大空間的某個特定方向移動。它並非直線前進,而是沿著一條複雜的、無形的軌跡,巧妙地避開了沿途所有懸浮的巨型結構和能量導管,仿佛有一條預設好的軌道在引導著它。
“它要帶我們去哪裡?”奧拉夫警惕地握緊了身邊的武器,儘管他知道在這種環境下,常規武器的意義可能不大。
“不知道。”葉舟搖了搖頭,目光投向平台前進的方向,那裡被更深的黑暗籠罩著,“但既然它選擇救我們,而不是像對付‘守望者’那樣直接抹除,說明我們對它而言,可能有著特殊的意義。或者說,我們觸發了某種特定的條件。”
平台移動的速度不快,大約相當於人類步行的速度。這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來觀察周圍的環境,以及從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擊和墜落中恢複過來。
奧拉夫利用這段時間,簡單地處理了一下額角的傷口,並檢查了“迅影”的損傷情況。結果令人沮喪:推進係統完全報廢,武器係統除了幾枚用於製造乾擾的***外全部失效,生命支持係統勉強運轉,但能源儲備已經下降到危險水平。唯一的好消息是主結構還算完整,沒有立即解體的風險。
“我們成了這鬼地方的囚徒。”奧拉夫包紮好傷口,苦笑著說。
“也許是客人。”葉舟若有所思地看著腳下流淌著能量波紋的平台,“至少暫時是的。”
隨著能量平台的持續移動,他們逐漸深入了這個被稱為“前哨觀測站”的遺跡內部核心區域。
周圍的景象開始發生變化。那些盤根錯節的巨大能量導管和隨意懸浮的晶體結構逐漸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有序、更加宏偉的建築群。那是一些由未知金屬和發光晶體構成的、結構極其複雜的塔樓和拱廊,它們並非建立在某種實質的地基上,而是直接懸浮在虛空中,由無形的能量紐帶相互連接,構成了一座漂浮在黑暗中的、寂靜的城市。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座懸浮城市兩側的“牆壁”。
那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牆壁,而是由無數個巨大的、整齊排列的、呈現六邊形結構的半透明“窗口”構成。這些窗口每一個都至少有百米直徑,如同蜂巢般緊密地鑲嵌在無儘的垂直平麵上,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延伸,直到視野的儘頭,根本看不到邊界。
起初,這些窗口都是暗著的,像一隻隻沉睡的眼睛。
然而,隨著能量平台的移動,仿佛觸發了某種感應機製,他們途經的窗口,開始依次亮起柔和而清晰的光芒!
第一個被點亮的窗口,位於他們左前方大約一百米的高度。當光芒穩定下來,窗口後方呈現出的景象讓葉舟和奧拉夫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地獄般的世界。暗紅色的天空下,大地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縫,熾熱的岩漿如同血液般在其中奔騰流淌。空氣中彌漫著濃密的硫磺煙霧和火山灰。而在這個看似不可能存在生命的環境中,卻確實存在著奇異的生物:它們的身軀仿佛由黑色的曜石和紅色的晶體構成,在岩漿河邊緩慢移動,利用地熱作為能量來源,甚至能看到它們用熔融的岩石“建造”起一些結構簡單的錐形巢穴。它們的文明似乎建立在熱力學和地質學的基礎上,發展出了一種與地球生命截然不同的科技樹。
但窗口記錄的,顯然是這個文明的最後時刻。背景中,一座超級火山正在猛烈噴發,規模遠超地球曆史上的任何記錄。巨大的火山灰柱直衝雲霄,遮天蔽日。岩漿如同海嘯般席卷大地,所過之處,那些晶體生物紛紛破碎、熔化,重新回歸到熾熱的大地之中。最後的一個畫麵,是整個星球表麵都被厚厚的岩漿覆蓋,變成一個真正的地獄火球,所有的生命跡象徹底消失。
窗口下方的邊緣,閃過一串無法理解的、由幾何符號構成的文字,或許是這個文明的名稱,或許是它的存續時間,又或許隻是一串冰冷的編號。
葉舟和奧拉夫久久無言,被這直觀而殘酷的文明終結景象所震撼。
能量平台繼續平穩前行,第二個窗口亮起。
這次展示的是一個完全被海洋覆蓋的星球。湛藍的海水之下,是龐大而複雜的發光生物群落。主導文明的是一種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母狀生物,它們的身軀內部閃爍著複雜的生物光圖案,彼此之間通過光脈衝和某種場效應進行著超光速的信息傳遞。它們的城市並非建立在海底,而是利用複雜的生物浮力控製技術,懸浮在不同深度的海水中,那些發光的觸手相互纏繞,構成了無比宏偉的、如同星空般璀璨的立體城市網絡。它們的文明似乎高度依賴集體意識和生物科技,個體意識融入了龐大的群體思維之中。
然而,這個輝煌的水下文明也迎來了終結。窗口記錄顯示,這個星係的恒星進入了一個極度不穩定的活動期,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超級耀斑。強烈的恒星風和高能輻射破壞了星球磁場的保護,導致大氣層被剝離,海洋開始暴露在致命的宇宙射線之下。更可怕的是,恒星的異常活動引發了全球性的氣候劇變,星球的溫度開始急劇下降。畫麵中,那些發光的城市一個接一個地黯淡下去,海水從邊緣開始凍結,最終,整個星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球,所有的生命在絕對零度的嚴寒中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第三個窗口,第四個窗口,第五個……